喊叫水诗篇 七首
◎马骥文
Ⅰ
此地,盛产坚硬的石头和肉体
一些人驱赶火焰般的羊群度过一生
他们长着黄色的牙齿、眼睛和手掌
在七月,金顶的清真寺发出悠扬的唤礼
男人纷纷变得洁白,他们
从黑皮肤的女人手上接过粥与祈祷
穿过野草,山谷,乌石堆砌的坟墓
去创造,去爱
Ⅱ
少年在泥屋后种下爱情与死亡
他背起祖父的镰刀与红日,骑着马
去东方寻找词语和鲜花
在黎明之光的大地上,他不歌唱也不哭泣
五月之雾渐渐弥散,他看见在山坡上
一群人面朝神灵的故乡站立
为了换取洁净
他们背过身,吞咽着土
Ⅲ
如今,已是北风呼啸的十月
我在松花江岸独自喝着黑罂粟茶
一种甜腻的暴力,在你的翅膀上
落满淫邪的灰点
你的降临始自一束被眷顾的光
当爱在大地上,如麋鹿之迹一样隐没
你该举起一只挥舞的手
朝着那天堂之河的对岸不停地呼唤
墓园记事——赠刘阳鹤
“我们不过是一个个光点。”
——奥克塔维奥·帕斯《四重奏》
上
在西北部的中国,日光惨淡又迷离
无数的松柏与荒草,在风中如灯火般摇曳
十一月,悼念的人纷纷从湿软的泥土里长出
微小,如灰白的蘑菇
他们手中布满银色的根须,带着新生的哀痛
云层下,河流与山谷的佛窟渐渐远去、冰冷
我们攀上那道漫长的石阶,看见他们跪立在
比草丛更茂密的石碑之间,援引一本古老的诗集生活
在移动的雪景下,发出无数微弱的呐喊
中
空旷、寂静的国土上,长满了失败者的墓堆
凭借一副生命之桨,我们渡至此地,加入进来
变为这条来自远古的链条中最渺小的一环
喜鹊如彗星从头顶掠过,带着疼痛的爱意
如若无人再次回忆,一些事物是否就此与我们永别?
(这真遗憾,如快熄灭的火种痴迷于闪烁的瞬间)
我只想走入更深处,沿着小径去发现更多的
细节:亡故的,词语的,已冰冻成结晶状的细节
在绝望的冬天
我们从寒意的裹袭中感受到彼此递送的温暖
“它把我们抬升到我们之上”
并在最隐蔽之处打开了一扇门
远与近、无形与有形、可知与不可知的
统统都冲散出来,形成一道轻盈的亮光
投射在此地无数的卵石和雨滴之内
下
除此,我们只有沉默:巨大、炽热
像一股穿透银河系的力量,在墓地的中央
聚合为一种无法捉摸的情绪
它使我们形成三副扇形的镜面,相互重叠又对照
以此寻找那道最终的天堂之门
云雾弥散之际,我们终于走下雾中的山峁
去契合蠕动的人群
他们穿行于清冷的集市
用缓慢、温和的语调说着憨厚的笑话
而他们背后,一种伟大的力量在有序运转
就像新生的冬天、手掌和露珠
无花果
冬日饥饿,云中的雪意已蓄积太久
它等待一次轻盈的释放,比如酒坛内的气味
使他觉得内疚,就像他第一次犯错的时候
周围的空气中飘满了浓重的焦糊味
可是,忽然有人送信过来,说哥哥回来了
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哈密和吐鲁番闯荡江湖
我时常从他的床铺下翻出《雪山飞狐》偷看
也第一次知道了云雨并非只是云和雨
无花果代表着甜蜜和母亲的眼泪,那天
我去迎接哥哥,他提着自己的骨架和一大包
无花果走来,蓬乱的头发像刚刚刮过一场龙卷风
“新疆特产!新疆特产!”——他嗷嗷地叫着
母亲哭着,我站着,无花果的滋味让我忘了罪过
它让人变得美丽,充满异域的想象
仿佛一切都由冥冥中的神来决定,人的记忆
只限于记忆,哥哥变得沉默,我也变得沉默
每当提起无花果,时间像被拯救了一样
我们的脸上都会重新浮现昔日明朗、干净的笑容
就像它又一次铺满桌子,发出救赎般的光芒
河 滩
我已习惯了一个人出门
空寂的滨河公路上,晚风渐息
无数雷声都在诱引着我
多少次远行,我还是钟爱这片河滩上的黄昏
远处的对岸是几座灰白的泥屋
白杨林则在更远的山脚
我已经忘了我来这里的本意
那也许是因为我在晚餐后与哥哥争吵
或者是我没有找见那枚心爱的海螺
丰饶的芨芨草忘情地摇曳,似乎
我该走入它们中间,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一辆旧卡车疾驰而过,随之带来了雨声
无数肥硕与温煖的雨滴,击醒着我
它们使八月的河滩升起热腥的雾霭
此时,我的体内只剩下我
在这片松软的沙土上,我仿佛才破土新生
雨水顺着发梢和手臂又流入了河中
此刻,我觉得自己是真切的
这里再没有多余的爱的侵扰,我与那些
树丛、山地和人共同成为这雨的根须
但愿我不会再想起你,那会是另一种劳累
雨在最绝望时停歇了,遗留种种暧昧的水洼
乌云已退向了山地的另一侧
在傍晚的昏沉中,我感得完美
一些脆嫩的灯火在夜幕里悄悄长出
我想我并没有捡回那些已丢失的事物
那就让它们沿着河水流走,而我
只能用我涉过一个个冷冽的镜面的脚步
来涉过我这同样冷冽的此生
浴 室
盛夏,他学日语的进度还是极慢
只吃了一半的午饭,被摊放在桌上
招引着几只饥饿的苍蝇
他又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觉得世事索然
已经有半个月了,他就这么独坐在房内
苦熬着度日,仿佛在等待什么
午后,那趟去固原的缓慢的火车
又按时从窗外的远处驶过
他抬起头,觉得这房间寂静得异常
连自己体内河流的涌动也停息了
他撇下手中已握出汗的《砂女》
走向窗前,无人的风景使他更觉得苦闷
这么多年,他似乎一直都这样亏待着自己
母亲似乎已在隔壁房内
沉浸于她晌礼后清凉的睡意
他在床边呆坐了片刻
便褪去身上仅有的短裤,进了浴室
他扶在镜前简陋的洗衣机上,注视裸体的自己
终于不再感到孤独,他似乎还有些愉快
假如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对他来说
也许就只剩下这枚汤瓶中满盈的旧雨水
只有在洗小净的时候
他才会变得如此专注和忘情
似乎偏执的爱总是无用的
有些时候,他提防着别人如同提防着自己
现在,在这种柔软可触的仪式中他觉得满足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次次擦洗肉身的动作
富含着怎样绝妙的生命意义
他又换了大净,觉得自己像一个天使
也许,神圣就是此刻这肉体可感的轻盈
水的善意使他觉得自己还是新鲜与可爱的
并不再憎恨自己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人
临别浴室,他又看了一眼镜中的我
在永远陌生与完美的幻影中,他听见
那赞美的澎湃在体内的深处涌向了他的全身
篝火——给宋阿曼
“丽人啊,你莫生气,我带来布哈拉之光,我是明月。”
——塔吉克民歌《古丽碧塔》
我冲下夜色中的楼梯,恍然间
看见你在对岸的雪脊上弹奏冬不拉
友人在召唤我,而你明亮如河
八月的山谷充满绝望的情欲和爱
他们踩着盲目又伟大的舞步,在一座隔世的
火影中,重塑那昔日辉煌的哀感
你靠近我,以你穿透山脉的乐曲
将我隐没在一场星辰绚烂的露天晚会中
那些游移的风景、灯光和人,使你
变得如昨日般炙热
我该怎样去说出我内心中对你的热切
夜风使人觉得寂寞,他递给我一件外衣
而你仍在那纯洁的季节内注视我的溃败
在诸神的山谷,我所期待的正慢慢毁灭我
火焰与星云在你的目光中重叠
在此之前,我一直无法被另一个我所完成
无数冰山融为命运的水珠,沿着空旷的夜空
从山顶流向你我紫金的体内
你看上去,像一道洁白的闪电
在月光与月光之间,那唯一的爱人
正向着熄灭的一切走去
我该如何挽留你,无数的下沉的你
在我的梦里又创造出崭新如圣迹的消亡
“反隐逸游荡”
你从海底收获了挽救
又随众人溺亡在更高的云层
太多的声音在这个月穿过我的身体
太多的交汇、手臂和尘埃
在昆明湖,日光如死亡一样温和
我们坐在船上闲游,不说一句话
爱总使我显得疲惫
我们似乎都无力再去迎接那些
可爱如巨石崩散的
雪白与斧刃的人群
你所预说的都已成为我的过去
还有什么是我们一同毁灭就可以挽回的
只是现在,你已成为迷人的消失本身
成为所有的不属于
那么,就此告别吧
在银白与银灰的射影内
让我彻底变成你
变为你那绝望如海汐的热情
以及永恒如光的挚爱
论 童 年五首
◎张存己
我是在一间小教室里发现他的
瘦小而弯曲的身影
稳稳地安置在墙角的座位里
每当气压回升的初秋降临
玻璃窗中的风物都会渐渐变得透明
让人可以轻易望见远处的铁塔
和树顶上的云
而孩子们则纷纷变成果实落向大地
在蓝色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一
他们被送进这个闭约的教育世界
并和黑板上那些象形符号一起
成为彼此视线中不易觉察的异客
而那时惟有他悄悄靠在书桌旁
似一只临水的鹳鸟
栖息在课本上喧嚣的插画里
等着纸页上的光斑慢慢扩大,慢慢
把它也擦亮,然后
将他的目光引向窗框中明净的图景
当这个小小的奇迹发生时,当他
望见浮上塔尖的好天气
所有事物便呈现出自己的样子(就连
一点点隐藏在空气里的衰朽,也
毫无遮掩)这样地,一个人就能看到
他看不到的那些东西了吗?而这
永不落幕的第一课仍将留住他
使他反复地回忆起当天的日光
游荡在教室里,细小的光斑
在食用铅笔屑的沙沙声中变得白胖
变成一场空无一人的绵长午睡
几乎挡住了迎接孩子们回家的黑夜
论 老 年
一阵风,轻轻吹了进来,又轻轻掀起
那些纱质的幕帘,使它们看起来更像
一道道摇曳生姿的烛火。但他明知道
这所房子里的所有门窗都已被他亲手
关上。他安坐,在铺满马赛克的地板
中央,镜厅中的奔马也认出了它们的
王。此刻,若他伸出手,抓住壁橱里
晃动的灯绳,像从金色的沙丘上摘下
一朵低悬的云,也许就能画出他一生
中最后一次小小的巅峰吧。而他只是
将自己的身体靠进灰墙一角,垂下手
臂,把黑暗中唯一一处发亮的动作也
轻轻熄灭了。
“我要在门背后等你”,他听见一个
声音这样对他说。他站起身,把一颗
铁钉丢进壁炉,如同将一个词语抛入
蓝色的河流深处。他又闻到了那阵风,
卷着枯枝燃烧的气味,神不知鬼不觉
地从他的身旁穿过,把他的屋子慢慢
掏空了。他只能捡起脚边的一张报纸,
将当天的日期剪下,像给快要散架的
时间幽闭所凿一扇窗。他还需要再做
什么吗?他的影子,和他往日的许多
朋友们抱在一起,像一窝熟睡的兔子,
在冬天。是谁帮助他独自逃脱了情欲
的枷锁?而那从一开始就使他免于死
亡的,又是什么呢。
他已经不再能看清那些漂浮在空中的
名字了,因而他宁愿将漏进屋里的光
想象成一条隧道,可以把他带向一片
写满遗忘的海滩。他宁愿想象,走廊
尽头的另一个房间里,藏着一只黄色
的雾灯,若将它身上的灰尘擦拭干净,
他就能窥测到这座房子里每件物什的
过去。风声愈发紧凑,而他确信挂在
墙上的每一幅肖像画的音量,都已经
调至最低。他披起外衣,竟发觉自己
也变成了一张喑哑的旧胶片。无数未
来的日子像磷火,从他身体的空白处
悄然窜出,教他用生命的语言去述说
黑夜,命他把覆盖在人群头顶上的光
偷到他的暗室内,使他不得不永远地
活下去,并且做一个活跃在国境线上
走私知识的人。
阴天去榆林路——给小贵
阴天的时候就应该去看云
在山上看,在草地上看
或者站在两个地名连线的中点上看
榆林路往北,平凉路往南
中间一条不足三百米的甬道
住满了不爱说话的上海人
对西北省份的想象
持久而有效地框定着他们的天空
但我只是要到前面找一座表厂
我数过一户户漆红的门框
我暗暗地想让那些坐在地上补衣服的人
偶尔抬头看看我,带着男人们
下班后看参考消息时的那种眼神
而此刻,放学后的女学生
正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路口
她们裤管下露出的一段白净的小腿
在潮湿的沥青上闪着光
像隐蔽在杨浦区的某个老车间
从日益衰败的躯壳里反复生产夏季的腥甜
半小时前这里刚刚下过暴雨
半小时后可能又有另一场雨来临
只有中间是一小截阴天,明亮又珍贵
当我的头顶堆满丰洁而肥腻的积雨云时
我也多么像一个睡不醒的本地工人
回忆莎菲女士
穿棉毛裤的季节转眼就来了
我稍微感到不适
条状的天空拖泥带水
挤压着一个法定假期的猫尾
于是我想起一间不宽敞的屋子
等到退休以后
我就要客客气气地退回那里面去
每隔一天拔一根草
也不再会想要去北京
如果我有一个儿子
那时他也不会待在我身边
他早就该混在学校里的女朋友中间
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飞呀飞,飞呀飞
就飞进了人烟稠密的生活中
如此辛苦地过了许多年
有一天他也许会把一个女孩
从某诗人的新品发布会上带回来
她的皮肤泛着黑黝黝的油光
像她塌肩而圆润的身材一样
细腻,有点脏,却甜
这样温煦的会面会让我感觉
像用自己的左手去摸自己的右手
但我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她的脸像一只好看的红陶罐
她的身体已不会产生深细的噪音
而我也很快便忘记她
论童年——代S作
你在我对面的会议桌边坐下
点燃手中的香烟
你漫不经心地朝打火机凑过头去
像一架蓝色的鹅颈灯
不作声。我在速记本最后一页
写下:“亲爱的诗人来自远方”
当你出现,峻峭的两颊下面
藏着一些坚硬的话
我认得你。在四月的长沙
你说:“风暴后,要去旅行”
要穿过一些低微的雨天
逐一探望曾爱你的人
你手中的黑皮箱
正轻轻泄露着海潮的声音
甚至使我对大海的恐惧
也随之稍稍减轻
在上海度过了十四个夏天之后
我乘着电梯,来看你
我们隔着不知情的人群
身上落满细腻的滑石粉
我用手指悄悄抚过桌布上的縠纹
使它尽快隐没于触感的愉悦
而你却向我投下红树林的影子
几乎高如天穹
我知道我就要和你去看一次大海
昏聩的大海,吞吐躯壳的海
它在这座东部城市边缘将自己
压制成一张黑白录像带
并不厌地向我们播放一种恒久
兴奋的形式,静穆的欢乐。世间
唯一真实的欢乐。躁动又虚空
铁匠十二首
◎楚茗
我走过铁铺时
天边金色的童年只剩晚霞
那个铁匠并不知道
他五岁的儿子同他一样哭着要酒
一锤接着一锤,他锻打肉身时
枯成木折断一层天色,天色又远了一里
为了装满酒瓶里空荡的中年
他依旧打沉默如铁的哑谜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有多少孩子曾为不能饮酒的童年而哭
好在我年少离家
有过一段醉生梦死的好时光
我加快脚步,只觉得周身疼痛
他一捶接着一锤,秋风逐渐清脆
旧 女
所有跳动的阴影都敲打我的肌肤
所有繁华的灵魂都重重点地
所有晴空下的人群都令我失望
只有正午时我身上红色的绣迹
旧得很新很新,让人欢喜
走入光影交错的地带
肉身隐藏的秘密被提上台面
皱纹,雀斑
时光对女人的装饰相当精致
一个晴朗的秋日就将多年的劳苦补偿
我发现自己是你旧得最新的女人
对所有叶子,秋天,都爱了又爱
闯 红 灯
在去医院的路上
总觉得烈日与车辆都是来夺我命的
就像器械在体内穿梭
车辆啊,或者那些带血的刀锋
旁边的母亲在哭泣
她替我恨你,她替我爱你
面对我,我们都是束手无策的人
回去的路上,她拉着我闯红灯
左右闪躲间,竟也得了一条生路
证 明
我想起母亲自问——
“你拿什么证明
你的青春和暮年都是你?”
在这个不可言说的世界
她早已向逝者学会沉默
一串生涩难懂的医学名词挂在胸前
当年的母体已不再新鲜
穿过人群时,我突然不知身在何处
并恐惧是谁的死让我难过
回龙湾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
人烟上升到三楼已所剩无几
我曾吃肉喝酒
在烧烤摊上一块盛怒而有力的碳火里
看到红色的母亲
雨的深处正在飘雪
雨的深处正在飘雪
曾经相爱的人将在一首诗里
交换心中的精巧花园
我推开门
不知百无聊赖的生活将去向何处
这城市无法从车水马龙中抽离
只有我脚下的街道
空无一人并被牛羊占领
只有我,被孤鹰从指缝间击中双眼
并被狂风夺走衣物和皮鞭
雨的深处正在飘雪
我穿过人群
所有行进只与脚步相连
所有目光
只盼望一段有趣的交谈
让夜晚从星空开始明媚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此刻落雪无声
什么也不能见证
但我依旧爱着,爱冬夜永恒
我爱极了那些活不到春天的誓言
也曾不止一次地走进黑夜,等你触碰
冰凉的肌肤一旦相遇
就立刻燃起大火
这多像我们为爱情耗尽的青春啊
宝贝
今后只有我,余生无畏
时刻准备为你变成孩子
并对所有艰难的事物缴械投降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变成在冬日安睡的牛羊
喂我你春日收割的青草
我已时刻准备磨灭自己的斗志
并被你所伤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我要变成女人,什么都不对抗
我要做水,任你抽断,流淌
悬浮在这苍茫的大地上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我什么都不是
但你,你要叫我一声:"宝贝"
云草之间
当我们牵手,离别总在脑海浮现
亲爱的
天地已变辽阔,像拉长了的战火
在云草之间,在荒凉之外
我只迷恋战争和爱情
也许在乱世我们会更加相爱
午后相拥入眠
梦里有大片荒草未被焚烧
它们有全部的秋天和不会行走的脚
我说我们早已熟识,我将长留此地
然后一声抢响,谁也没有死去
只是离别总在我脑海浮现
"再走一会儿"
我们互相注视,互相爱恋
此刻,我想把所有时光拍卖
直到你的衰老连起我的死亡
静 夜 思
黑夜,黑夜根本无需点灯
我心底的街市繁华,时辰欢乐
好像全部的生活都不如此刻
此刻
我在每一秒里漫长地衰老着
那些必将破土而出的皱纹
会弄清来时的路径
那些久坐的疼痛和双眼的干涩
让我的黑夜怕极了万家灯火
今天它自然地黑下去
虫鸣接替鸟语,一切格外清晰
今天白昼的劳作只属于白昼
所有问题
都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找到答案
对夜晚只字不提
秘密
如果可以
我会把你同那些跌落尘世的情诗
一起束之高阁
至于诗人笔下的丁香和玫瑰
它们是通过何种秘境寻得爱情的
我们暂且未知
但我爱你
像秋风吹尽一个人全部的心思
身体变成枯叶
保持生前相爱的姿势
只有大地知道我曾这样爱过
曾在花开时,悄无声息地放肆过
窗前
我的窗前
由于盛产树木而少有人烟
我看到树很高
路人提起嗓门呼喊
他们一转身,秋风吃掉故人的名字
空旷一片
我看到树隐于半空
像大海在我窗前入睡
我看到海上秋风消瘦
吹散我的盛世童年
而你,只是零星地一闪
在夜空里一颤
抖落了上一个十年
树很高,爬上天边的远山
世界的星光依旧新鲜
只是此生再无可以破碎的盛世
和多余的流年
一 天
总有一天
云朵找到它的羽毛,飞离人世
时间把没吃完的早餐还给我
我生活,口,眼,鼻依旧是我
没来得及爱的人
从窗前一一走远
这种把戏,每一代人都玩过
而今到我
总有一天,叶子停止凋零
我的脸沿着前人的轮廓衰老
我的窗前空无一人
左手握的风尘是我
右手盛的清粥也是我
他们吃饭,交谈,努力生活
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
给我这样的一天吧!
像个老人那样开阔
我把废墟安放在那里,画上句号
把此生没用完的破折号统统丢掉
像一个空碗那样心满意足
带着沉默的骄傲
鸢 尾
鸢尾,鸢尾
你根部巨大,放纵敏感的触角
去尘土里挣扎,带着还会爱的身体
你把自己借给谁?
开出一朵精致的花吗?
鸢尾,鸢尾,多像一只落在世外的鸟
失羽,失语,不该归
送你尘世的蓑衣带水
藏起令人惊讶的哭和枯萎
鸢尾!爱暮春吗?
爱它悄无声息的死和消退
鸢尾!向自己忏悔吗?
不是每一粒尘土都满含安慰
走神九首
◎庄凌
让月亮,照人类,也照妖精
打一个盹儿,我就被请到了天上
飞来,又飞走。而人群里
我一直是恍惚的,也是消失的
我愿意,被这个世界一点点忘记
然后又被谁突然想起
我想看看左边有什么,右边有什么
用左边的西红柿,反对右边的小白菜
更多时候,我用左手的指甲
温暖右手里的疤痕
生活常常左顾右盼。我也会坐下来
和自己,好好谈一谈
我想学西施,还想学柳如是
英雄与小人,都踩在我的高跟鞋下
走在阴云密布的路上
我突然亮了一下
我想与一个陌生人在雨水中拥抱
交换彼此的干燥,或烘干的秘密
现在,我在异乡把故乡翻开
看一眼。像看一枚硬币的正面与反面
黄 昏
几朵云翻过头顶
就暧昧起来
鸡呀鹅呀,还有白色的羊群
赶往回家的路上
老人在呼唤那些
散落在野外的孩子
河边洗衣服的女人
被流水带走
万物也累了
卸下金碧辉煌
这时什么都模糊起来
我只看见了自己
街角的花店
小城的街角上有一家花店
很奇怪花店没有名字
只是门口摆满了鲜花
不时有行人在门口驻足
闻一闻故乡
有一天我看见几只蝴蝶
在花丛里舞蹈
蝴蝶是不是迷路了
这里不久前还是菜地与田野
故 乡
我的故乡是个美丽的海滨小城
而我就像被大海领养的孩子
没有根系,只有漂泊的梦想
即便我热爱我的母亲
我们仍然彼此陌生
六年前的一个傍晚
我在城市迷了路
只好坐在路边读书
许多行色匆匆的人投过来的眼神
让我惊慌,我像个不速之客
想起多年前父亲进城
那个在庄稼地里指点江山的父皇
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弱智的小孩
山 水
帝王的山水是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古诗中的山水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如今的诗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在形而上学的世界里
幻想天上掉馅饼
我向一个老和尚请教
他笑而不答
用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山水之间
我才恍然大悟
夜 路
天一黑
鬼就从民间故事里溜出来
有冤鬼,厉鬼,落水鬼
还有死去的亲人在问路
我小心翼翼活在鬼魅中间
每次走夜路
我就害怕
想起儿时父亲教我的一个绝招
踹一脚农家的门
他家的狗叫了
全村的狗也此起彼伏叫起来
鬼就害怕了
在偌大的城市
我更不敢深夜出门
满天霓虹闪烁
却照不亮冷漠的眼睛
即使我对谁家的大门连踹几脚
也悄无声息
只有我的影子来回飘荡
像一只孤魂野鬼
滴水观音
从花市上买了一株滴水观音
刚刚开花
观音也探出头来
我抱着它上了公交车
车上拥挤不堪
找不到绿色的位置
公交车走走停停
人生兜兜转转
我抱着它,自己也变成了观音
怜悯地看着奔波的众生
风吹,不动
暮晚的风吹过大雄禅寺
院内的菩提树叶晃了晃脑袋
点燃的香柱也歪了歪身子
请问如何做一个心无杂念之人
殿前的佛像一动不动
他们已经去了大殿听禅拜佛
我和白月,李南等几位姐姐
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拍照聊天
风推我时,有人从厨房端着饭菜经过
我的心,微微动了两下
不知佛祖看见了没有
美人迟暮
黄昏停在一枚熟透的苹果上
苹果也有慌张的秘密
玩水的少年被河流漂远
星星眨了眨眼睛
我们还来不及说爱,叶子就落了
还来不及拥抱,火车就开走了
她对着春天梳鬓,看见桃花盛开
却已是美人迟暮
1966 十首
——给我的母亲
◎玉珍
1966,一个伟大的年成
我从世界那儿收获了我的母亲
正是杨梅灿烂的晚春
我的母亲从崇山峻岭中来到寂静的世界
外婆从峡谷中扛回一筐子杨梅
那儿的杨梅真大啊,殷红如鲜艳的血
我该如何描述那深渊般的出世
从无穷山峦间望去,世界如高天遥不可及
似乎一生永远逃不出这重山万壑
她后来长得越来越美
比盛年的杨梅更璀璨明艳
这是种教人伤心的命运
深山恍如穷途,明珠也放光无力
她总在溪边思忖她的人生
绿潭幽深,看不出结果
怎么就到了现在呢?她记起那些奔跑
曾恐惧无力迈出的群山禁锢
包围着她,蛇一般蜿蜒的林间之路
神秘而更向着偏僻的昏暗人生
无一条通往美丽新世界
她蹲在茶园里唱歌,
天高云淡,一生的向往比清风单纯
她打渔,种地,砍柴,从杨梅树上下来
一筐果实红艳胜火,而生活寂静如门前的潭水
我从她短暂的回忆中窥见时代恐惧过的画面
多少人毕生驻于原地
高山如梦,一生跨不过去
他们懂龟与鹿的语言,在河流间
幻想外在的世界,而母亲总想飞翔
她的心比群山更大,不曾被悬崖阻挡
“有些人一生都不知道山外还有个世界,
一些人以为地球只有村子这么大。”
他们的人生即是如此,但不是错误的一生
1966,真是个伟大的年成
我从世界那儿收获了我的母亲
那是杨梅灿烂的晚春,就像现在
我的母亲捧着一掌枪口般大小的杨梅
朝我走来
半生就这样匆忙而缓慢地过去
我也要开始像她一样去翻时代篱笆了
奢侈
我找不到可以寄托的事物
一些美过于空旷
像我自己
一些又过于陌生
充满危险
有时我手上大把的糖果和鲜花
不知该送往哪里
我羸弱,孤僻而羞涩
在大街上埋头走路
真悲哀啊这么多事物被浪费
在我身上
随时间速朽
盛开
我一生最灿烂的时辰都来自绝望的梦想
盛开一朵灭亡一朵
循环往复,不曾停止
过程并不能证明什么
它浸在猛烈的自燃中
盛开,灭亡
灭亡,盛开
爆竹般快而猛烈
充满自由的危险
寂静的雪
世上最轻的脚,最无声的脚步
一夜间落满整个世界
我推开门
闻到崭新的清气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人们从十二月的深夜朝窗外探出脑袋
他们惊奇
他们的眼睛乌亮
仿佛这雪白世界的客人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
嘘,冰凉也在空气中停住
仿佛世界骤然回到婴儿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寂静来到我家门前,而我毫不知晓
我听见了时间
10月有独特的灰暗,
雨突然下起来,又突然停止
人的声音也在萧瑟中压低,
我听见了时间之声
它差点在秋风中爆破,它忍住一些呼啸
从河岸的芦花中托举一些寒气
只有时间,那没有声音中的声音
风中摸不着的风
令更深的表达不再属于耳朵
只有它穿透过我的心
在十月,在逐渐干涸的河流
一种声音正在消失
一个季节已经消失
主宰权
美像暴力,艺术很危险
孤独永远独裁
绝望隶属极端
被贫穷笼盖的偏远也许是风水宝地
被绝望埋葬的落魄也许是
天才诞生的前夜
去爱吧,去发现恨不值得
大片的美从枝头坠落
真干净
一生庞大的赤裸
夜像海浪般袭来
夜像海浪般袭来,盛大的
涌动的昏黑
由丛林内部溢出十一月深沉的风
我在读一本书
我到达上个世纪,会晤伤心哲人的悄然来访
夜像海浪般上升
一种全然的黑暗恍如消失
湿气在雨中下沉,大雾像移动的暗堡
而星空——
一种哲学的光明
在空中闪烁又消隐
我并不知道
我曾有一段如此珍贵的
过往——
它们被贫穷打磨出星星的光芒
那时我躺在山坡田野中
闻大自然的香气
温柔的风从四方八方靠过来
风中的香气让人想哭
我想多年以后——
人生是否依旧如此恬静?
那些神一样的存在
浇灌了我穷人的头颅
我曾痛苦而所向披靡地
从中走过
将这一切称之为活着
我并不知道它们是诗
我与父亲
我父亲多愁善感
在门前抽烟的样子看上去真忧郁
我越长越像他
越像他越害怕
如果有一天我蹲在某个角落里哭泣
像他一样为无常的人世悲伤
像他一样
那滴流的泪珠如掸落的烟灰
我想这一切都是宿命
人世本来就并不简单
伟大的事情都生不如死
悲惨世界
不要去河边打落水狗,
不要去路旁奚落叫花子,
不要去驯兽场看老虎,
不要去囚牢看英雄,
不要摘光头的帽子,
不要掀寡妇的裙子,
不要尝试死,不要与现实比残暴,
见到悲惨不要哭,
见到悲惨也不要笑,
是的,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手的苦难从右手出来
不要哭
噩梦从来没有君主
最后···六首
*给菲菲的毕业礼物
◎张雨丝
近来我们都是这样觉得——
这些夜晚,飞机比往常
是更多了。绵密
云雷中,野鸭游向
海棠层叠的湖岸。
一个人说着,另一个
仰头。南国的晚风
将我们稳稳抱进她的婴儿车。
大湖深碧,让人想起那年
石榴籽似的、透明的小脸
在地面叫喊着“旅途愉快”,
过后却只是长久的安静。
似乎是同一回事,震荡的波心
也伸来一根手指,圆月般地点住我
最后,连妹妹的假期也将结束
她得出门去,带着一颗薄荷坚冰的心
爱兰
*给小金
九月,我的阳台收拾一新
蜻蜓在暮色中摇晃,
你也明朗地招手
仿佛半空里
真有几个醉酒的青年
更晚时,焰火表演
下雨也仍进行着,
细弱的花枝
不停从烟雾里拔出;
但你是一颗温热的长钉
更加恒久的光泽
将我旋紧在围栏边。
你当然无法
从灰色监狱救出我,
而只能是阳台上
天真的,金色的一小盏
在十五米高空,
如同星丛平薄的夜晚
看护小狗的惊叫
在你所指之处,
阔叶条纹的末端
一个圆蚌似的男人,身边
来自关岛的女孩子
给他清凉的一吻。
我向你点点头,
权当听见了什么宽慰的话
解老
小童南面坐,好天野无云。河水翕动
一万只鳞翅目,刮擦他的黑眼睛
玻璃球,气囊马,倒计时的轮中轮。而更高处
甜熟的秋柿,正将这午睡后红润的九十年代观看
鹦鹉螺
——致X
于是我们向右,
拐入黄昏的淞沪路。
这样的好天气
如同一只金刚鹦鹉
我们在它羽翼下
不断闪现,也偶尔
被稀疏的萨克斯风吹奏。
我身旁站着,
本世纪最英俊的骑手,
黑骏马的方形颅,
在他掌下克制地偏转。
万花筒明灭的瞬间,
河水就在
防波堤上轻轻涂抹。
此刻,他正骄傲地追述
少年时一场行军游戏,
在好心的农妇家中,
小小锡兵抖去了身上灰尘
往昔的烈日
便十分匀净地,
在这个夜空照看。
这种快乐的光亮,
使我不禁想象
她羞怯的女儿
红着脸,为他烹调
几颗甘甜的贝类。
而他将在多年以后
从道路折痕的中心认出我,
仿佛壁炉的枝条,
早已燃烧在一个温煦的夏日。
虹桥
我原以为在这里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润泽的光带,隐匿一只巨大的圆轮。
它粗砺地转动,这个雨水洁净的午后,
吴淞路法语学校开来的绿色的士
此刻被缓缓抬升。第一次,我送室友回家,
紧张得像是送走一个女朋友。忧愁的回南天
碰红了她的鼻尖。所以我们用不学术的语气
谈论男演员和女演员的秀色,而这片刻的
快乐,如同一篇毕业论文。不真实。
虹。我们终于站在它光亮的中心
仿佛一座大厅,春天是它的枝形吊灯
而她领着我,轻快地周旋于时刻表的邀约。
几年来,我们好像透明胶带般彼此黏连
在将要割裂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像是我们同时安静下来,或更频繁地
接到父亲的电话。我看见薄膜上
那些细碎的波形。一定也有
一只更大的圆轮,在这星球上轻轻转动着。
我深爱眼前这个有些驼背的小女人
但她必须在家渡过周末
我也必须回到我租住的地方,
如同一只蛾子,飞回盛满灯光的肺科医院。
鲭鱼
这时的司先生已经很老了
像抽屉里受潮的信。
他的学生,傅先生,为他读报
用抹布擦拭从北京带回的陶瓶
窗外,乌鸫飞过的树枝向他们投影
和回来时一样,司先生
仍是贫穷而温和的。
闪电只是一些稀疏的折痕,
而他沉默,如同双手张开的括号
消息总是不好不坏,使人松一口气
他想,拿走了他的东西,
他们终于不必再有记恨。
远处,傅先生说的龙卷风终于来了,
平原上小小的一朵,
像一个男学生脑后柔软的旋
再过一阵子,银杏蓬松如云的时节
女学生纷纷从罩衫里,
伸出白果般香甜的胳膊
这时,他想起他们来,
便也不那么难过。
送走傅先生,
他觉得耳后某个位置隐隐有些疼。
女佣给浴缸放满热水,他坐进去。
他们中午曾分食一条圆眼鲭鱼。
我要把每个夜晚用来谈情说爱五首
◎黎子
月光落下的时候
我要在图书馆的三千本诗集里
偷一句情诗给你
把长裙铺开 在木质地板上睡着
村庄,流云,麦浪
和双手抱陶生着黑色翅膀的新娘
这些碾过我身体的事物
与我们的爱情无关
灯光暗下来之后,快
用触摸蓝色屏幕的手指触摸我
微信微博QQ人人豆瓣大洋彼岸的Facebook和
一艘叫做东方之星的渡船
你可以不断刷新
就像不断抵达
那些游走在城市边缘的人民
在漏风的月光里
与一枚螺丝钉谈情说爱
我爱的是一个没有声音的黎明
不要开灯
让月亮落进房间里
伸手摸到一地烟蒂
火车就要来不及
从红酒杯的脚上脱下一双高跟鞋
每离别一次
我的脚上就丢失一双鞋子
我祈祷K202每次都准时晚点
从夜里8点到深夜12点
这样 我们就能在旁边的小旅馆
开一个小房间,在窗前坐下来
静静地喝完两罐牛奶
结束一个未完成的吻
手机铃声是三毛的七点钟
你的眼里是一个惊慌少女的倒影
我们说好
今夜在殉情前
先打电话给我的母亲
帮我杀死在这个世界上
我爱上的所有男人
好姑娘
你说要见见我
我从没见过你
对这座城市
也像是青涩少女想象中男人身体的轮廓
完全陌生 和难以启齿的向往
我住朋友的出租屋 吃朋友做的晚饭
不能乱跑 下班按时回家
去王府井吃羊蝎子
苹果手机里一双烈焰红唇
你从城东寄给我两本诗集
黄色封面里一双孩子的眼睛
于是我就答应坐地铁转五号线去见你
出门时化了纯净的淡妆
包包里一支口红一把小刀
刷羊肉沸腾的雾气里
后海波光粼粼的酒吧里
我准备随时补上浓妆和你上床
也随时准备拔掉刀鞘与你共伤
而你只是打的送我回家
在进入地下的洞口前
轻轻抱我 摸摸我的头
说好孩子 快回去吧
我看着你先进去
那一晚
地下室的高潮声消失不见
我梦见北京飘起大雪
父亲戴着毡帽出现在火车站
他说 女女 走吧
过年了 跟爸回家
分手计划
等你告白了我们就分手
等第一次车站送别时我们就分手
等通话记录够一千个我们就分手
等把你睡了我们就分手
等去见过你家长我们就分手
等K775不再晚点我们就分手
等去过云南之后我们就分手
等交往满三周年了我们就分手
等我毕业了我们就分手
等你赚大钱了我们就分手
等我的小说出版了我们就分手
等你求婚了我们就分手
等生baby了我们就分手
oh,my god!
还是等这份分手计划完成我们就分手
遥远的仙湖
我曾经 爱过一个诗人
在金黄的麦地 在遥远的北方
麦浪掀起我们 温柔的床
那一年 在那一年十二月的春天
我们流浪在北方
乌鸦的黑色翅膀上
他把我写在铁轨 写在草原的马背
终于有一天 我的长发长长
他却走了 留给我十二个
春暖花开的太阳
仙湖的水是黛色
溢满 不停地溢满飞奔的火车
芦花荡 我的手指碎了
城市的酒馆 又一个诗人
他的酒杯里盛着青海湖和爱情
抽烟的姿势像蛇
一样寂寞
没有奔跑,我只是个姑娘
我只是想知道
深夜里,一个诗人
空荡的酒杯和燃烧的烟蒂
猫头鹰的月光
抱着安眠中的胴体
怎样在春天的雪地上
写下一行诗
麦地远了 北方远了
夏日的星空也远了
这只是一行诗 当最后一行写上
我会回到人间
看路上行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