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葶 : 那个叫邓塘的村庄

陈葶
2023-06-02
来源:《南方散文》2023年夏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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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葶,本名陈婷,中国诗歌学会、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中山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随笔、小说等作品散见于《教师报》《中山日报》《香山文学》等报刊杂志及《中山文苑》《作家在线》《搜狐文化》《中山作协》《梅州文学网》等文学微刊。现从事教育工作。


那个叫邓塘的村庄

陈葶

忽然想念起那个叫邓塘的村子来,那是我老家,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现在,父母亲已相继离世,人事凋零,这个曾经熟悉的村子在我记忆中渐行渐远,不由心生感慨,想努力抓住些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我曾疑惑。我们村为啥叫邓塘,而不叫谢塘、王塘、陈塘?我想起《哪吒闹海》里有个陈塘关,觉得叫陈塘才显得有文化,况且,村子里本陈姓人数居多,叫陈塘再合适不过。小时候奶奶把我带大,我曾问过她,她含含糊糊:以前的人一直这么叫,就这么叫啦。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村子虽小,但水塘不少。而“邓”不一定就是姓氏的意思,家乡方言常说“邓你玩”“邓你去某处”,“邓”显然是“同”或“共”的意思,那么邓塘,大概是说村子里的池塘与村民们共生的意思吧。

我们村庄很小,只有三姓人家,百来人的样子,却分了上村和下村。上村全是姓陈的,下村从村头到村尾依次是谢家、陈家和王家。陈家就是我们家了,据说我家和上村属同一本家,因为没有建房的土地,太爷爷花钱在下村买了一块地,建了间简陋的屋子立足下来,自此便代代相传。从最初的泥砖平房,到红砖平房,再到后来的乡村式楼房。这种居所的变化在乡下大同小异,概莫能外。

离开老家日久,偶尔在外乡遇见同乡,彼此诧异惊喜。噢,老乡哦,你是哪条村的?各自报上村庄名号,一律的土里土气,这种土味当年浑然不觉,如今虽能脱口而出,却实在不知道这个读音对应着哪个文字。

扯远了,还是回到邓塘村吧。打我记事起,村子就有不少池塘。说是池塘,其实不过比一般的水池大一点,最多两亩见方。下村的谢家和王家,门前都是池塘,碧树环绕,绿荫婆娑。有石头状的阶梯直入水中,平日里大人们就着池塘洗洗刷刷,村子里弥漫着一派忙碌的农家烟火。

村口进来便是谢家。入村的路旁,有棵老荔枝树,枝丫粗壮,旁逸斜出,绿荫把路面都覆盖了,是夏天乘凉的好处所。但这棵树几乎不结果,只在不多的某个丰年,能看到树上挂着零星红黄果实,贪嘴的孩子等不到完全成熟便偷偷摘了吃,才发现酸得发涩。那时候,家家门前屋后都种各种果树,以龙眼树居多。谢家的屋边有一棵很大的龙眼树,两三个孩子才能合抱过来。树底是一条通往各家各户的小路,小路紧挨着池塘,也把池塘和住宅分隔开来了,池塘边住着的是姓谢的一家人。

谢家的大姑娘跟我母亲很要好,常常帮我母亲干活。二姑娘比我大几岁,因为大姑娘跟母亲是好朋友,我对她们一家充满了好感。常常到她们家来找二姑娘玩。

说是玩,其实就是爬池塘边的树。池塘边种满了龙眼、杨桃和香蕉。树的枝桠低矮,一律向池塘伸展。夏天的午后,阳光斑驳,蝉声聒噪,大人们下地忙活。我们无所事事,便找一棵合适的树,坐到枝桠上,把脚伸进水里乱踩一气,水花飞溅,我们乐不可支。或者佯装靠树睡着了,任由日影在脸上巡逻。有时会恶作剧地疯狂摇树吓唬小伙伴,最惨的是被躲在树上的臭虫洒一脸尿,又辣又痛,我们只有哇哇大哭的份……当然,被大人们看见了,是要被骂或挨打的。尽管那时候的安全意识没那么强,但大人一旦发觉这样做有危险,就会禁止我们的行动。再者,果树长果实的时候也是禁止爬树的,怕影响了果实发育。等到龙眼成熟了,一串一串从树丛中吊下来,树身上就会被缚上荆棘之类,防止有人爬树偷摘龙眼。有些龙眼直接垂到水面,仿佛长在水里,风吹绿波,一池都是龙眼,让人恨不得跳进水里摘了去。

要问池塘的水从哪里来?还真说不清,周围并没有任何水源,村口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仿佛专为人们洗衣、洗菜用的,可无法引水进村里的池塘呀。村庄前面是一大片稻田,稻田外面才是河流,要说池塘引的是河水,那是怎么也讲不通的。记得,每到下大雨的时候,河水猛涨,村里的稻田会被淹没,水一直漫到屋边,有几次,河水差一点就浸到屋里来了,小路被淹没了,池塘自然也被淹没了。难道池塘里的水就是这样来的?反正水很清,干净透明,里面放养着数不清的鱼。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成群的鱼在池塘里吐泡翻腾,水声喧哗,整个村子都充满了生气。

村里的牛呀,鸡鸭呀也到池塘浮游喝水,好像并没有影响水的质量,依旧清澈透亮。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奇特呢。

王家门前也有一口池塘。他们是一个大家族,兄弟众多,住在围屋一样的房子里,他们家养着两条凶狠的大黑狗,见人就吠,很是吓人 。

王家池塘被竹林和龙眼树掩映着。有一棵年纪很大的龙眼树长在池塘的西北角,枝干虬曲,根系发达,树根裸露在地面形成古怪的图案。如果在今天,这树说不定能成为网红景点呢。树的旁边长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是硬而直的毛竹,野性得无所顾忌,有些竹竿不管不顾地与龙眼树勾肩搭背起来。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看见这棵龙眼树贡献过硕果累累的画面。树的旁边是王家兄弟们的一排猪圈,猪粪从地面直接排进池塘,无论春夏秋冬,都臭气熏天。那虬曲而颇具美感的树底,也因此不能吸引人们过来乘凉。

这池塘虽然离我家更近,但我并不常去,一是他们家的狗太凶,二是长在塘边的龙眼树和杨桃树太高了,我没有爬它们的兴趣和欲望,更主要的是王家的姑娘们都比我大得多,玩不到一块儿。

介绍完了谢家和王家池塘,应该轮到我们陈家了吧。现实是陈家门前没有池塘。据奶奶说是曾有过的,奶奶指着家门前的一块水田,说那里原先就是一个池塘,水深得很呐。我的一个姑姑,三岁左右因为玩水而被淹死在那里,奶奶说起还悲伤不已,我也不胜唏嘘。后来,村民把池塘填了,做了水田。仔细看,这一块田确实像凹下去的一个大圆簸箕,想必是当初的池塘无疑。

这是下村的池塘。

上村的池塘不在家门口,而是在山顶和山脚 ,我们通常叫这种池塘为山塘。

上村的村东头靠一座低矮的山,山势平缓,植皮稀少,有些地方裸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黄泥,山上稀稀疏疏地长着桉树和尤加利树,一些孤独的坟茔静默着,给人荒凉悲戚之感。山脚下有一口大池塘,清幽深邃,似乎暗流汹涌,比下村的池塘大得多。村民在塘边喂牛,洗草料,挑水浇半山上种的蔬菜、黄豆、眉豆和番薯玉米之类的农作物。靠山的一面有大片淤泥晒干的泥地,属于池塘的一部分,地面是深深浅浅的牛的足迹,也有人的脚印。池塘的另一面靠一片土坡,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仿佛随时有毒蛇从那里游出来。我从没有听说谁会在这个池塘游泳或捕鱼之类,也许这塘根本就没有鱼,如果有,贫困饥饿的村民们如何肯放过?

回想起来,这池塘的出现和存在的确奇妙,水是从哪里来的呢?池塘虽一面靠山,那山其实更像高一点的坡,甭想上面有什么山泉之类的。其他三面是坡地、树林和稻田,稻田还要引池塘水灌溉呢。难道是每年下的雨给储存起来的?实在费解。

还有一个池塘位于山顶,有点像天湖,也不知道是人工还是天然形成的。所谓山顶,并不是想象中的高山,严格说来,不过是一个大土坡,山上只种了桉树和尤加利,平坦的地方开辟出来种了庄稼 ,反正从我懂事以来,它就已经在哪里,并为灌溉山顶的庄稼作出过不少贡献。山塘周围是树林和一片庄稼地,那时已经包干到户,我家有一块坡地在那,曾经种过蚕桑和毛薯。

但这个池塘的水经常都是浑黄的,然而孩子们竟喜欢到这里洗澡。听说还曾经淹死人,所以每次要到这附近捡柴或给庄稼拔草之类,母亲必定再三叮嘱不能下水。大人们还会恐吓:池塘里有水鬼,专门抓小孩的。还说只要人在水边,水鬼一准把人拖下水去。水鬼在水中力大无穷,在陆地,则一点都奈何不了人。我怕鬼,胆小,总觉得山塘里鬼影森森,对这个地方既好奇又畏惧,一个人绝不敢走近。

后来一个传言更加剧了我对于这个山塘的恐惧感。

传说某夜,上村的一个婶婶突然被鬼上了身,疯了。她乱喊乱叫,赤身跑到山塘这里,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拉她不住。村民们说,婶婶是被山上的野鬼附了体。有经验的老人叫人折了柳条裹了黄皮树叶,狠命地抽打婶婶,打得她连连嚎叫,据说那声音一点不像她平时的音调,直到打得她全身都是一道道的血痕,突然,她就醒过来了,不疯了。但她对发生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听了这样的传言,我连到上村去也没了勇气,对上村的记忆越发模糊……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下村谢家和王家的池塘都消失了,代之的是房屋和大路。也许是故意填平的,也许是因为没水了,不得不填了它罢。反正现在的村里确实没有一口池塘,连水稻也没人种了,说是因为引不到水。

前几年回老家,我还特意开车绕上下村走了一遭,上村的山塘也不复存在,当年的山塘成了茂密的竹林,连路也找不着了。也许为了保留关于池塘的记忆,村民们在村子中间的空地挖了个大池塘,用大理石砌了围栏,池边种依依杨柳和大红花,种美丽异木棉和黄花风铃,修了石凳,装了路灯,池里种荷花养锦鲤,这池塘显得典雅华丽。塘边依然是村里聚集人气的地方。

人到中年,倍感生活、工作压力山大。有时,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儿时,回到那个小小村落,能一直徜徉在每一天的阳光雨露中,感受儿时快乐无忧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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