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方诗歌欣赏16首

2024-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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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方诗歌欣赏16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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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方,女,1975年出生于新疆伊犁,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西诗歌》《作品》《飞天》等杂志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等多个权威选本。第一部诗集《像白云一样生活》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9年卷,《骆驼羔一样的眼睛》是其第二部诗集。另有小说集《打马跑过乌孙山》出版。曾获第十届华文青年诗人奖,浙江优秀青年作品奖等奖项。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现居浙江。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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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乃斯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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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羊群中呆久了,他心里长出

羊毛的软,羊羔的白

长出绵羊的懒散和温暖

但还没有长出山羊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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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走路,闻着青草的香

他卧在青草,做一只羊做的梦

羊啃青草,他啃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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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反刍,怀揣一座夜莺的花园,玫瑰开放

更多的时候,他把夕阳当铜零系在头羊的脖子

自己走在羊群,远离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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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乃斯牧羊人,划拉一声响鞭

就让羊群和黄昏一起分散开来

把西域草原那么大的孤独,化整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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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济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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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穆尔大哥,这时候要有你的歌声就好了

这么大的空旷,只有你的蒙古长调才能填满

那稀疏村落正升起歌声一样起伏的炊烟

断茎的枯草四处飘零,苦豆都俯低了身子

沿着墙根,一只甲虫背着夕阳晒在墙皮上的暖

细细的腿在沙地上留下蜿蜒足迹

多么像一个孤独的人背着过冬的粮食

满足而心无杂念地走在额济纳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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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鸟雀也在飞身离去,北纬40度的风

吹乱零碎的翅膀,也吹平脚下纵横沟壑

割倒的紫花苜蓿都向着暗蓝的星空微弱呼吸

露水连着白霜。栅栏里

不能表达的牛和羊学会了相依相偎

铁穆尔大哥,这时候要有你的酒就好了

可以暖一暖额济纳苍凉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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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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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快化尽的时候

趴在麻扎儿坡地上那条冻僵的土路,会被

上山的马蹄,牛蹄,羊蹄踩醒

被一辆傍晚拉水的驴车

压扁身子。赶车的维吾尔老汉

是个孤独的好人,自己打馕,烧茶

爬坡回去的时候

顺便把慢腾腾的太阳捎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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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会在土路边停下

坐在落日的圆桌旁抽莫合烟,叹气

和毛驴一起沉默,一起看料峭的风

爬上山背亲人孤独的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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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庞大苍穹下,旧报纸卷的莫合烟

正越来越浓的笼罩了荒凉无比的麻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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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寺前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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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你的超脱尘世
几十年打坐寺前
藏香缭绕,叶片一一合掌
喇嘛们正在诵经
这些经文你早已在心里默记
风吹一遍你就把经文唱一遍
一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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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方面我和你一样
你头顶长叶子
我心里长荒草
我们一起在时光中萧条
在佛前赤身裸体,空无一物
我和你的区别在于你始终不动
而我始终乱走
我不知道自己今天身在此处
明天又身在何处
我无法说出我的前身
正如那只羽化成仙的蝶
无法说出蛹或茧一样
草木枯荣,你有年轮做证
我只有皱纹
哭和笑的时候深刻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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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人世苍茫
世间万物经不起这样追问
糊涂一点
别管是一天,还是一生
你不闻,不问,隐于寺
我返回人间,隐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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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柴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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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大地上
突然出现的几个坟堆,就像
突然从地底冒出的几个人
矮矮的蹲在那里,不出声的
在黄昏中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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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慢下来
我们急着赶路去远方
——远方,远方
远方是空茫茫的柴达木
湖水含盐,大地含碱,大地
揭开伤疤,接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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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达木,日落之后的大盆地
大风吹矮的坟堆,大风
也会把它吹平。三尺黄土之下
谁的骨头比柴达木的石头更硬
我崭新的衣冠冢
必须赶在金子锈蚀之前
借一朵黄花的身体
还魂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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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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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病病因不明,自那日窄路相逢
我中的是暗箭,伤的是内伤
如今症状表现为五脏俱忧,八脉皆乱
确诊属疑难杂症,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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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自己开出的药方是一张中国地图
几味草约要到广阔的民间寻找
一钱唐诗里的月光,二钱宋词里的闲愁
三钱元曲里溅血的桃花
诗经里的行露就做煎药的水吧
药罐就用朝思暮想的汉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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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是藏在地图里的你
1:2500万的地图一下子缩小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立体变成平面,大地一马平川
弹指间我就从南到北跨越了几千公里的山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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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前世的仇人,冤家
我要在沙漠边缘一个荒凉的小圆点里找到你
我要一箭还一箭,箭羽上涂抹
江北槐花的蜜糖,江东美人的珍珠泪
江西陈年的香醋,还有江南那深埋了十年的女儿红
如果你是铁打的营盘
我就是那爱恨分明的江湖女侠
乘着月黑风高,不须蒙面
去劫持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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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我在病中,软弱得像一根没有骨头的芦苇
一阵风就轻易的让我芦花纷飞


甘肃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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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甘肃狭长的版图当绣花鞋来绣
手法采用长江以南名满天下的苏绣或杭绣
绣花针是藏在绵里的那一根
丝线是吴越女子采桑喂养的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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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的大地多么辽阔
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长驱直入
西北风一年四季,农作物春夏秋冬
地势高的地方,用深黄
海拔低些的,用浅蓝
黄河是贯穿脚掌的大血管,要用红色
美丽的疏勒河欢唱在脚跟上
两岸小麦青青,我用绿色
五个脚趾分别是马莲河,渭河,西汉水,白龙江
和小小的洮河。在这个缺水的省份我就用水的颜色
这样不刮风,不下雨,也不用担心降水量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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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平坦的河西走廊当作脚板
在这里山羊绵羊洋芋花一样开满洼地,我用白色
不长草木的地方是黄土高坡,应该用土黄色
其间一条古代著名的路经络一样纵横南北
到了有你的那个小圆点
我称它是中医里有压痛点的穴位
在那里我绣一片柳叶作为标记,用你军装的颜色
你要用弱水来浇它,让它有朝一日长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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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北边的沙漠我用金色,南边唤作祁连的大山
一年到头白发苍苍,我用银色
最后我用粉色在脚掌心里绣一朵西湖的莲
你就当她是从江南出走甘肃的我吧
带着南方梅雨一样绵绵的爱情在你的上空徘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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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格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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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唐古拉吹来的风
带着雪山的清亮,从早到晚吹拂着格尔木
格尔木 , 二千七百米的高度
荒凉的城市和我一样严重缺氧
戴绿松石的藏女从沱沱河背回了第一桶清水
她倾斜的身影,把我的骨头艰难带走

在甜茶馆,一张隔世的木桌前
我遇见熟悉的风。多么突然的风
纸屑, 沙粒,跟踪而来
在转角,在我眼前,绝尘而去。在更远的地方
绕过白色的佛塔,金顶的寺庙,高高飘飞的经幡
在一盏安置灵魂的酥油灯前
点亮了自己的灵魂

啊,这空空的,空空的高原尽头
桑烟在暮色里升起
庙没有僧,佛在
格尔木,孤悬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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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里的白洋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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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水底的沉鱼,天边的落雁

都是不被惊动的幻觉

水面过于明亮,仿佛正在融化的薄冰

一只船被卡住,无法自拔

一些网纠结着,设下的杀招,更像是一种哀伤

我被安置其中,孤独地面对辽阔

面对眼前的落日西沉和幕后的东山再起

那看得见的大平原,和看不见的水的边境

淡水似乎没有野心,我仅停留于它的表面

身外流水静止,芦花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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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捕鱼人开始撒网,下钩,投饵

虚掷的鱼叉,呼啸着,带出内心蓄积的锋芒

最后出现的鱼鹰,更像一个熟练的老刀手

被诡秘地放出再收回,一条鱼命,或者更多条命

一闪亮就带出水底的杀机

大鱼,小鱼,虾米,鱼死网破还是一网打尽

我是一条漏网的鱼,卸下鱼鳞的铠甲,鱼刺的剑

当落日烧红的城池变换成瑟瑟的青灰

这熄灭的水国,祖泽之地,自由,微茫而无比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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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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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来到,这些风中的芦苇林立着

像一堵植物的城墙坚不可摧,我相信

在我们没来之前,它们就一直在这里认真地绿着

把脆骨熬成空心,把草莽飘零成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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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芦苇,应该是一些有思想的芦苇

懂得择水而生,就像古人择邻而居

它们喜欢在四月发芽,五月展叶,七月孕穗

八月开花,九月纷飞,自此白鹭一样渺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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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六月,芦苇像一个瘦瘦的孩子正在长高

如果停下,可以听见它们吮吸清水的声音

如果一直往前,会迎头遇见一艘蓬松的运草船

年轻的运草人站立船头

明亮,葱绿,像是从水中长出来的

而船尾那个霜雪满头的老人

会随手指出一枝芦苇里深藏的光芒和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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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淀村到大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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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淀村到大荷村,荷叶般的云朵手捧莲花

水面上波动的夕光,是一群游动的金鱼

前方水路不断拐弯,分岔,改变着方向

我们看见芦苇丛中的麻鸭,水鸟,蜻蜓

就像看见心灵里荡漾的祖国和故乡

被芦苇隔断的水村,孤岛一样相望

岸边人家,大门上崭新的门神

穿紫金袍,大刀挥得霍霍响

这是一个被守护和祝福的地方,风吹浪打,鱼虾满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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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水迹,很多年前,白鹤像芦花一样飞临

一些人在这里割苇,编帘,织席,写诗

在白洋一样叮当响的水面,驾着小船自由来去

青春,远方,歌唱,还有飞翔

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当流云映红了大地

白雪却一直落到了人生的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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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生中,我们注定要经过许多微小的感动

就像经过码头浅水边这个刷洗苇草的老人

当我们把船划进一片霞光,那流水落花的地方

望见他摇曳着站起身,多么像风中飘荡不定的芦花

他侧立光中的轮廓,正一点一点蚀掉晕黄的边缘

陈旧的木船正载走他流水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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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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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流有过,惊涛有过,万重山之后

一条河流还能如此沉静而辽阔

千尺下汹涌的忧伤,要怎样

才能波澜不惊,不平地起风波

它的秋水,烟波,浩淼,此岸和彼岸

它的伊人,渡船,船边浅滩觅食的落雁

一只接一只,飞向西天暖暖的云霞

仿佛亲密围坐餐桌的亲人,一个接一个

省略了芦花的白,晚秋的霜,暮色里的冰凉

直接坐到了落日的圆桌边,没有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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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一条河流为什么不能够回到圆满的从前

为什么,梨花每年能白一次

燕子每年回来一次,树木每年也可以再活一次

有许多,却不能再回来,那些至亲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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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此惧怕一生比一条河流还漫长

惧怕铺展开来的孤独,比一条河流的宽更不着边际

曾经落水的剑,会插在比一条河流还不知深浅的地方

我担心那些试图绕过的,却怎么也绕不过

直到有一天,迎头撞上的峡谷,用悬崖和绝壁相逼

让我在一座坚硬山脉突然打开的裂缝里

看见深渊中,那个不得不挤身而过的自己

是怎样疼痛着,破碎地独自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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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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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此刻,天空牧鞭轻响,气流微颤

晚星带回船只和暮云,带回白鹭到芦花的身边

多数时间,它们飞出去,不是觅食

是寻找另一只白鹭

它们低头,啄一下羽毛,也是在思念另一只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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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人,我只想告诉你,夕光里的洪渡河

会闪烁着怎样沉实而忧郁的光亮

它会越来越和缓,越来越洁净

它流经的山川,湖泊,人间烟火,会越来越散淡

它六十度的转身,会成为一个不曾存在的动词和虚空

流淌只是一条河流的表象,宁静才是它的内心

它浪迹天涯的浪子,回头的浪子,会深情地停下来

它的河岸会潮湿,松软,林间会有鸦啼,霜落

连木香花都会收敛了体内的光芒,暗暗储藏

我会水洗过一样,头脑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只是无限平静地看着日落西山,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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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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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它在我的身体里弯来弯去,支流分叉,零碎向前

任它沉默,停顿,在某处重新汇聚,暗合我的不眠

任它的孤独又黑又长,和我一样不着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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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多少个夜晚我摸黑想象一条河流的模样

猜测它流经的小城山峦起伏,峰回路转

崩溃的堤坝,一场来了就走的雨

一条生活的夹缝,它小心翼翼地侧身而过

一块狭路相逢的石头,它搬不动也放不下的刻骨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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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当我真真切切与一条河流近在咫尺

我却无法说出它的漫长和悲怆

说出它漫过胸,堵住了唇的呜咽

我也无法沿着草木生香的河岸描述美丽生命的衰败

谁都知道,一条河流有一生都不能改变的

方向和定律,它只能向东,向更低的地方流

而我得往高处走,一生都在爬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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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突然坐起,黑灯瞎火地侧耳倾听

我惊讶一条河流在星辰隐没之时如此寂静,淡泊

仿佛消失了一样,仿佛它从来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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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旷,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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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飞于林,鹿鸣于谷

一条河流孤单疾走,行于野

多少年,我和它一样,替一把剑活着

我们习惯把骨头铸成白亮的剑,藏于体内

习惯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剑抽出来,悬于头顶

我们反复在一块石头上试剑

它想滴穿一块石头,我想磨亮自己的仇怨

最终发现,天下原来太平,人世怨而无仇

我们整日把身体里的剑挥来挥去

最终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曾斩断

我们东奔西走,经过的,都是别人的锦绣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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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一条河流,找不到返身回家的路

最终穷途,决意在此择地隐姓埋名

放下剑,放下白银千两和半壁江山的沉重

绿林好汉也罢,一声吼也罢,吼过之后

它走它的水路,拐几个弯,相忘江湖

我走我的大路,出了城,一个人投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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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洪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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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天气转凉,洪渡河清且浅

一颗星迢迢且皎皎,决意把自己打落凡尘

陪你在布满灰尘的寒窑挑水,浇园

织半匹锦缎,生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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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良人,如果一夜太短,可以用余生替换

如果红烛会香冷,也可以改用银蜡

一条河自此夜舒缓,缱绻,浩浩且汤汤

它要浅可以见底,宽可以无边

如果没有一座凭空的桥,只有一只喜鹊飞来

捎来你切切口信,我更愿意就这样

隔三千秋水,一万星河

不说话,不携手,只是无比深情地

望着,望着,就一起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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