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明：缀梦的女人（中篇小说）

缀梦的女人（中篇小说）

胡俊明

有时候，梦想达到是一种幸福，有时候梦想破灭也是一种幸福，但是会缀梦的女人一定会幸福的……

——题记

王萍又离婚了。

去年初，市建委几乎倾巢去喝了王萍和胡峰的结婚喜酒。虽然俩都是二婚，但是一个相貌英俊一个貌美如花，大家都夸他们是天生绝配。

部队转业回来的胡峰，性格随和人缘关系好，谁都不好意思不请。两人都是科室领导，尽管当时还是副科长但毕竟带了“长”，前途无量。被请是给自己面子，单位里这帮人精都懂的。年底，王萍和胡峰果真同时升了正科级。春节前团拜时，同事们都簇拥着两口子恭喜他们家双喜临门讨酒高升喝呢。

但谁也没有想到，年后上班不久，王萍和胡峰却突然宣布离婚了，连证婚人市建委主任王聪都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

一

离婚后糟糕的睡眠质量，使得王萍这段时间像瘾君子犯了毒瘾一样，早上刚上班就哈欠连连。她坐在主任王聪宽大的樱桃木办公桌对面，虽然努力克制还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好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两声来了短信，王聪立即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然后嘀咕了一句：“又是务虚会！”

王聪是王萍的父亲当年前任主任一手培养提拔的。她父亲升市人大副主任时，把王聪的办公室主任换成了副主任主持市建委工作，一年后副字又被拿掉。王聪年轻时帅气又机灵，经常以本家晚辈的身份跟随父亲来家里，就像父亲的勤务员。那个时候，王萍还在读高中，她有事找他，他都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王聪总有办法让主任家千金心花怒放。王萍几乎把要他当亲哥看待了，所以王萍在公共场合叫王主任，私下里仍旧叫他“聪哥”。

王聪当上主任前后都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特别是在刚离婚离开李家那段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那时王萍来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或送材料，王聪总要问一句：“遇到问题就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扛。”语气虽然平淡，王萍却感到了温暖。

王聪听到的传播王萍离婚的版本很多。在单位里，胡峰负责城市建设科，做事干练，人随和厚道、通情达理，大家从情感方面都一边倒地同情胡峰。而王萍负责综合科，她率直果决，原则性强不讲情面，常常让人下不来台，所以喜欢她的人很少。王聪作为领导，当然不会去相信那些臆想瞎猜的传闻，他很了解王萍，对胡峰和王萍都很欣赏肯定，要不然也不会爽快的做他们证婚人。

要是换作别人，王聪才懒得去管下属这些私生活屁事。王聪之前问她离婚原因，她总是支支吾吾回避不说。王聪实在是一头雾水，觉得这女人简直把婚姻当儿戏了，这和她在单位雷厉风行的作风根本不相符。王萍父亲对自己有提拔知遇之恩，而王萍一直把自己当哥哥看待，所以整个建委只有她敢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王萍和李浩离婚后的那段日子，王聪受了老领导私下嘱托，给予了情绪低落的王萍不少的关心。关照倒是没有，王萍工作能力强，综合科管理的井井有条。

现在，此刻，望着面前故作一本正经、故作严肃的王主任，王萍的心情有点复杂。她今天找王聪纯粹是私事，她思考了几个晚上，上班前才发信息给王聪：“聪哥，早上有要事汇报。”片刻，王聪的回复：“好”。王聪没有料到，她找自己的要事居然是：不想和胡峰呆在同一个单位，请求把她调离市建委。如果不行，她就申请提前病退。

王聪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了王萍很久，似乎想看透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他觉得她有点无理取闹，离婚就要成为仇人水火不容不共戴天吗？可是话到嘴边又连忙改口了，尽量温和地说：“你和胡峰都是正科干部，是要市委组织部公示任命的，组织程序你应该清楚呀。”

王聪知道一时间无法回答她的奇葩要求，他拿起了桌上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政府办公室通知开务虚会，我要赶紧过去。”说罢，起身从旁边衣架上拿起外套和公文皮夹径直出门了。意思很明显：你们这事我管不了。王萍恼羞成怒，呆坐了一分钟后站才起身来，用脚尖重重地踢了一下椅子，紧咬着嘴唇，恼羞成怒地在心里骂道：“男人都一个样，嘴里说得漂亮，你也不是好鸟！”

男人不是好鸟，王萍这句话是从闺蜜口里学来的。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王萍聚在一起的大多是离婚的女人。她们有太多的怨恨需要发泄，聚在一起时，除了八卦和美容化妆，聊的最多的就是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喋喋不休，最后大多以“男人没有一个好鸟”收场。王萍觉得好笑，她们嘴里骂男人，心里却巴不得找个男人来生吞活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情急之下，心里居然冒出来这句闺蜜的口头禅。

王萍最近打牌经常分神，和胡峰离婚后，她经常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和闺蜜打牌时，看着身边斜叨香烟粗言糙语、喋喋不休的闺蜜。心想，女人结婚时都是幸福满满的，开始都好好的，过着过着，却不知不觉和幸福走散了。是女人起初就对幸福期盼过高，昂或对婚姻美丽外衣内的真实生活无法接受？可是作为女人，指责对方的同时，也应该反省自己才行。

麻将桌上走神的结果当然是输钱，王萍以前并不喜欢打麻将。有一段时间她喜欢追剧，时间过得确实快，只是纸巾消耗也大，难怪听说女人爱追剧易患抑郁症。至于短视频，她开始还觉得蛮好玩的。时间一久，就觉得像踏进了失控的野生动物园，虽然新奇好玩，但是龙蛇混杂，为了吸粉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偏激思想、低俗内容泛滥成灾。

最烦人的就是妈妈的唠叨：

“芊芊不是捡来的呀，哪有你这样当妈的？”

“舅舅上次介绍的那个老师什么时候见见？”

“你都一个星期没有去医院看你爸了。”

“……”

仿佛不唠叨就会剥夺她说话的权利一样。

闺蜜经常以“三缺一”套路引诱王萍出来赢她钱。妈妈的唠叨，恰好促成闺蜜的阴谋顺利得逞。她毫无悬念、不知不觉但也极不情愿地加入了现代年轻人才有资格的月光一族。

尽管如此，王萍有时不得不和她们在一起。王萍从小自视清高，原本没几个闺蜜能进入她法眼。现在，闺蜜倒变成了志同道合的小姐妹。尽管大家经常为一件小事争吵不休，尽管和她们在一起并不感觉到充实，但起码还是开心的。

王萍最怕下班，走出办公室就不知道该去哪。首先她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即便之前在李市长家当儿媳妇。她很少看见婆婆笑，总像借她米还她谷子似的。有了女儿芊芊后，下班回到家，婆婆就把孩子推给她，唠叨孩子不听话，好像孙女是她陪嫁带过来劣等品种似的。和李浩离婚后，王萍把孩子放在妈妈家。王萍离婚对父亲打击很大，严重失眠和高血压双管齐下，女儿离婚时，父亲也住进了医院。父亲离休时是厅级，在医院有专门的老干部护理区，不需要家人陪护，所以王萍把芊芊丢给了妈妈，自己有空时才会主动去幼儿园接一下女儿。

体制内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显然是大多数人羡慕的，王萍却觉得难以忍受。不是自己不认真工作，而是业余时间太长。她热爱自己的工作，每天走进办公室就精神抖擞，自己份内的工作都做得非常出色。

王萍有时想，自己科室十来号人，每天都装着很忙的样子。作为科长，她知道就这点事情，只要给她配两三个助手，就可以轻松干好所有事情。她总觉得体制内养着太多的闲人，人闲原本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人一闲就能搞出很多事情。单位里的闲人对她离婚的议论她不是不知道，她感觉得到他们看她如看异类的瞬间目光。有些人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别人的笑话，甚至看见别人倒霉。他们还站在道德制高点，肆无忌惮在背后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评判和指责别人，并从中得到快乐和满足。这些，王萍只是嗤之以鼻，继续她的工作。

但是，每天工作只有八小时，到点还得回家。当王萍回到冷清、已经失去温馨的家时，花了一整天赶走的孤独又重新回到了身边。王萍知道，女人嘴里骂着男人，却都在暗自寻猎一个能够满足自己的男人。确实，只有找到下一个男人，才能真正驱赶恶魔附体般的孤独。可是，自己的白马王子究竟在哪里？

二

王萍虽然经过两次离婚，但是心里却并不恨这两个前任。准确地说，第一次婚姻，她和李浩之间并不是感情破裂，尽管他们生有一女，之间却还没有来得及产生感情。让她今生无法忘记的是，李浩和她离婚谈判的情景。

当年王萍父亲和李市长是大学同班同学还是上下铺，关系非常密切。这种关系的结果是，自己成为了市长儿媳，轻而易举的跨越了一层阶级，这着实让亲友羡慕不已。王萍坦白，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一直从事外贸工作耽误了婚事的市长儿子李浩，而李浩的心也似乎不在自己身上。

嫁入官宦豪门才发现，李家除了地位显赫外，就是生活极其规律，正常上班之外的出行晚归婆婆都要过问。这几年在李家，王萍总感觉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让她时时处处无所适从很不自在。糟糕的是，她居然说不出李家究竟错在哪里。这些，王萍尚可忍受，父母从小给她灌输的原本也是标准的传统教育。

迷一样的丈夫李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甚至女儿芊芊出生时都不在身边。分娩的痛苦每个女人都记忆犹新，而芊芊在她肚子里折磨了她几个小时，最终医生建议剖腹生产，否则胎儿难保。王萍事后想起仍然心有余悸，和公公婆婆闲聊时，她表示今后再也不生孩子。没想到，从此婆婆对自己的态度发生的骤变，都说母随子贵，而生女儿的王萍明显感觉自己被零落，犹如突然被人塞进了冰箱，寒气逼人。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几乎要沦为李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芊芊从断奶到学步，在不断成长，李浩依旧每年回来休假一个月，芊芊和留守儿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王萍起初经常打电话远在国外的李浩，想得到遥远的一丝温存也为女儿讨一次父爱，却被婆婆告知国际长途太贵。丈夫长年不在家，自己犹如守活寡。虽然丈夫每次回来都要带给她各种名牌包包和名牌衣服，可作为妻子，她需要的并不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

那天梳头，王萍发现第一根白头发，她非常惊愕。这晚，她没有忍住打了国际长途，给了李浩三个选择：要么带她去国外、要么他从国外回来，要么离婚。不久，丈夫回来了，他是专程飞回来做选择题的。只是她的第一、第二选项都没有被丈夫选中，而是选择了离婚。连虚情假意的劝说都没有一句，更不要说安慰，显然是一家人酝酿已久，也吃透了她倔强的脾性。

让王萍彻底绝望的是，李浩居然已经在国外成了家。

当晚，丈夫很有绅士风度地轻晃着红酒杯，金丝眼镜里的一双小眼睛十分平静地盯着她，像是洽谈外交事务一样，严肃而礼貌地告诉她：“我在加拿大已经有家，我一人无法照顾两头。我的事业在国外，回来已经不适应国内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对不起你，毕竟夫妻一场，有什么要求包括芊芊的抚养你尽管提。”云云，他从容不迫，好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离婚，自然是家庭的破碎，受伤害最大的还是未成年的儿女。即便以和平的方式离婚，双方心平气和不吵也不闹。情感的撕裂和抽离，同样让孩子的安全感顷刻丧失。但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顾虑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感觉快要窒息的王萍，离婚带着六岁的女儿芊芊走出了李家回到了娘家。虽然夫妻间没有多少感情基础，可是被丈夫长期欺骗，最后还被丈夫休妻。这口气，王萍无论如何是咽不下的。但她又能怎样？冷静下来发觉，这段婚姻从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大错特错。

怪父亲？她曾经觉得自己是父亲经营官场的无形牺牲品，但是父亲从头到尾并没有强迫自己。而且这位久经官场的老干部也被气出毛病，住进了市人民医院离休干部疗养区。当入院几天后，见到终于肯来看望自己的女儿变得憔悴了，父亲不禁老泪纵横：“李浩是我看着长大的，原本多好的孩子。出国后完全被西方价值观腐化了，爸爸看走了眼，害了你呀。”

王萍出生那年，正好计划生育政策升为国策执行最严。所有公职人员夫妻只能生一胎，公职人员超生一律开除。王萍成了夫妻的唯一，所以把王萍视如掌上明珠，呵护有加。在爱河里泡大的王萍从小就像个男孩，喜欢留短发，任性乖张，开朗豪爽，深受父母喜爱。

有人说，独生子女本身是问题儿童，比如任性、自私、冷漠等等。王萍觉得完全是以偏概全，是瞎扯淡。她反而认为，是计划生育剥夺了独生儿女的亲情权，因为他们从此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就像她自己，遇事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以商量。一起玩的闺蜜，也许只是为了发泄情绪驱赶寂寞，只要你过得比她好试试。父母是不同时代的人，喜欢用经验来管束孩子，观念却无法和孩子有效接轨和顺畅沟通，结果双方都累。如果有兄弟姐妹，情况就不一样了。

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班干部。念大学时，父亲继续要求王萍进步加入党组织竞争班干部，始终严格要求自己，满足了父亲的要求。记得读小学时就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一个好爸爸。当大学毕业前夕的实习期，同学们都在找人帮忙盖章完成学校的就业任务，然后奔赴各个经济特区寻找苦难来磨练自己时，市建委已经有个指标空位正在等待填写上王萍的姓名。

回想起来，父亲哪里是培养女儿，纯粹在培养国家干部。现在的官员，谁不曾为子女谋划前程而操碎了心呢，他们首先是父母然后才是官员，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出息甚至超越自己呢？王萍出自官宦家庭，从小耳闻目染，知道有些人冠冕堂皇外衣下，掩盖的全是私心。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王萍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父亲的特意安排。和李浩在两家聚餐上只见过一面，她承认当初被李浩温文儒雅的外表蒙骗，才答应父母的。尽管晚婚晚育的号召让她把少女期延长了，疯够了也自由够了。她已经没有理由再搪塞父母了，最后答应了这门婚事。但是匆促轻率、过于理想化的选择，还是让自己尝受了苦果。

和李浩婚姻的破裂，她并没有怨怪双方父母，相信父母的初衷不是这样的结局。问题出在她和李浩没有建立丝毫感情，仅凭初次印象好感，就匆匆忙忙走进结婚殿堂。但是，和胡峰的短暂婚姻，她心里一直无法接受这个夭折的结局，难怪不明真相的亲朋好友都一头雾水。教训是深刻的，可是一个女人能有几多青春，又能用几次婚姻来成就这些该死的教训呢？！

三

王聪抛下王萍去市里开了一整天务虚会。散会前他打电话给综合科，要王萍通知三位副主任下班留下来开会。科长王萍列席会议，会议议题是：讨论外出招商考察行程安排。

这次市委书记带队去长三角招商引资，由商务局主导，局长陪同。珠三角方向由新上任的刘市长带队，由市建委主导王聪陪同。这次是王聪主动请缨，政府秘书长帮忙才争取到的机会。市属单位每年都有招商引资任务，王聪抓住了先机。按惯例每次市领导外出考察等活动，都要叫上市直单位主要领导随行陪同，当然也是为了落实经费开销。

这次市委书记、市长兵分两路同时出行沿海两大经济区，考察动员乡贤返乡兴业，说明了市政府对本市工业发展，以及招商引资繁荣本市经济的重视力度。作为内陆地级城市，虽然已经进入了高铁时代，但是终究受区域位置不上不下的条件限制。市工业园区虽然已经具备一定的规模，但是受三年的疫情及国际动荡的政治和经济环境影响，很多企业效益锐减。工业园区仅有的几家上市公司，最近股票下跌，甚至出现少数名存实亡的僵尸企业。另外，人才流失也比较严重，领导们虽然知道原因，一时却苦无良策。

经济下行，穷家难当呀。为此，市委市政府召集各直属单位领导，接连开了两次务虚会议。会议一致认为，在稳固本市工业发展和稳定工业产值的基础上，继续加大动员在经济特区创业的乡贤返乡投资兴业力度。

王聪知道王萍离婚后心情烦闷，有意让她同行，既可以锻炼一下工作能力，也顺便散散心。于是他在会上提出，这次出行就由王萍协助同行，今后由王萍负责跟踪这个招商项目。王聪大家表示没有意见，于是从手机电话簿里找到了特区商会会长、华强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方杰的电话发给了王萍，要她先和方杰对接，安排行程。

王萍对方杰这人早有耳闻，知道他是本市在特区知名企业家，是个情系家乡很有桑梓情怀的人。据说在疫情前，市里每次到特区招商活动都是方杰主导接待和陪同。王聪和方杰应该早就认识，并且关系还不一般。

王萍很快和方杰完成了对接。电话中的方杰语气礼貌和蔼，吐词清晰，语音中气十足还富有磁性，听起来倒像年轻小伙子。来到特区才发现方杰是个瘦高个子，略瘦的脸庞显得成熟老练，双鬓已经布满银丝，看起来应该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当方杰一双深邃的似乎会说话眼睛和王萍面对时，她真实感受到他双眼锐利光芒扫过的热辣辣感觉。

从来没有和生产企业打过交道的王萍，这次特区企业之行最大的感受就是：大、新、奇。宽阔明亮的生产车间里，弥漫着不同机电发出的滋滋声响，衣着统一的工人正全神贯注地在生产线上忙碌，银光铮亮整齐划一的各种设备在不知疲倦地运转，奇妙的智能机械臂，来回往复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精准的动作。

面对随行记者徐徐后退的摄像机，方杰会长陪同着刘市长缓步走在前面，高个子工程师微笑着向刘市长详细介绍着生产线和产品。一行随行人员有序紧跟其后，落在最后面的王萍早已看得眼花缭乱膛目结舌。

王萍觉得，体制外的这些优秀的企业家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在会议室座谈时，从方杰的发言中，知道他是从体制内停薪留职出去创业的，心中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其实美人不但爱英雄，更想拥有心目中的英雄。

晚宴设在他们入住的特区希尔顿酒店中餐包间。东道主是方杰会长，出席陪同的还有好几位商会骨干企业董事长。因为她是同行唯一漂亮女性，餐桌上被破例安排在方杰董事长身边下首。王萍酒量也真了得，杯盏觥筹之间，甘醇的飞天茅台让王萍在酒桌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出尽了风头。

在这次晚宴大约一个小时里，方杰和自己说的话最多最投机。其时王萍和胡峰刚离婚心情不佳，但是紧挨着家乡企业家，在酒精的作用下，王萍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是首次接触又有那么多领导在场，她尽量保持应有的端庄和矜持。她只是在内心轻叹：世界那么大，好男人偏偏都是别人的。

晚宴结束圆杯酒时，方杰开心地抓住刘市长的手，余兴未尽地笑着说：“原来精英和美女都在您手下，我斗胆建议，让王萍科长负责特区招商引资联络工作。”刘市长高兴地紧紧握住方杰的手用力抖了抖，环顾大家大声说：“一言为定！这个任务就交给小王了，我们都是乡贤们的服务员。干杯！”大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齐刷刷起身举杯共饮，宴会因此达到了高潮。

晚宴结束，送走各位乡贤企业家，王萍和市政府几个随行人员各自回房休息。王聪和秘书长陪送刘市长进去总统套房歇息，略微寒暄了几句，便互道晚安各自回了自己的客房。

王聪脱下外套正准备洗澡休息，门铃响了。他以为秘书长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拉开门，进来的却是王萍。她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此刻显得分外姣好，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聪哥，把我调去其它单位吧。”

看着王聪皱着眉头满脸狐疑，王萍继续说：“我们两人留在一个单位，基本上天天要见面，真的很尴尬。”她始终认为，凭王聪能力调动一个人并不难。

王萍进房间门也不关，抓住自己双手大声囔囔要调离建委，王聪有点不高兴地把她手推开，急忙将房门关上。但王聪折回身这一刹那已强制调整好了情绪，他一边取杯子给王萍泡茶一边耐着性子说：“离婚什么婚呀？你呀，你的脾气……你今晚喝多了，先回去休息好，回去再讨论好吧！”

“他，他……谁都认为是我的错，好，我的错好吧！”王聪言下之意的逐客激怒了王萍，她霍地站起身，生气地推开王聪端来茶杯的手，说：“我没醉……不说了！我又没逼你离婚嫁给你，你紧张什么！”

王聪看着王萍踉跄着离开房间，他并没有阻拦。秘书长就住在隔壁房间，深夜了，自己还和女下属在一个房间里，说得清楚吗？看着关闭的房门，他又后悔不该这样对待王萍。自当上正处领导后，他觉得情商思维潜移默化变得官僚化了。他懊悔自己处理朋友关系，竟变得如此生硬无情。从王萍转身的一刹那眼里闪着的泪光，说明她和胡峰的离婚，也许真的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四

胡峰是正团职转业，前任是沿海外省某军事学院原政委的千金。胡峰很有军人气质，挺胸阔步、英姿飒爽，刚毅的国字脸配上板刷发型显得特别干脆利落。一对浓眉大眼始终带着微笑，给人真诚和亲切。

在科室领导见面介绍会上，王萍的眼睛几乎没有从胡峰这位新科长身上挪开。轮到王萍自我介绍时，见胡峰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联想起小道消息传胡峰也是离异时，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脸红了。那时，她离开李家已经一年。

听闺蜜说，胡峰父母年迈多病身边需要人照顾，而妻子不肯离开大城市来到落后的内陆城市工作，所以他们选择了离婚。他们有一个儿子在读小学，留在了妈妈身边。想不到胡峰是个孝子，可是他这样做真值得吗？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说明胡峰这个人迂腐，王萍不相信事情有如此简单。

应该说，能和胡峰在一起，完全是王萍主动的。潜意识告诉她，胡峰的出现，也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王萍承认，和李浩离婚后的一年时间最难熬。离婚时，李家出于理亏，全款在全市最好的锦江花园小区给王萍母女买了一套精装房子，还配好家具作为补偿。女儿芊芊成长过程中生活、读书所有费用都由李浩负责，应该说这也是李家给王家的一种态度。

王萍却认为，这是李家给自己的封口费，因为严格讲，李浩已经有重婚嫌疑，如果王萍执意要闹下去，对于李市长一家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市长公公当着自己的面愤怒地扇了李浩两记耳光，父子的双簧戏，王萍当然看得出来。她不相信，儿子在国外娶妻生子这么大的事情父母会丝毫不知。婆婆当初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暗示了一切。

看在父亲和公公老同学的份上，也看在一家人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情感上，她决定礼貌退场。她心情平静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离开李家，王萍立刻把女儿交给了妈妈。之前女儿都是婆婆带，她只负责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突然间多出一个生活不太会自理的女儿，吃喝拉撒睡需要全程打理，她一个头两个大。她恼怒自己居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好在有妈妈可以依赖。看着女儿扔下的大包小包，妈妈赶紧一边去哄孩子，一边朝赶去上班的王萍的背影骂道：“我造了孽，前生前世欠了你的！”

一个人的日子真舒服，周末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这个周六不知怎么的忘记关闭闹钟，才六点半，闹钟就催命似得叫个不停。王萍坐起身后，才醒悟今天是周六。反正睡不着，干脆躺在床上翻起手机来。

离婚之后，除了照常上下班以外，生活规律几乎乱套了。最近发现之前原本刚好的裤腰也变小了，现在要吸一口气才能扣上裤扣。也许这就是自由散漫的代价。想起一个肥胖身段的闺蜜，王萍不禁暗自焦急起来，年轻女人最忌讳就是身子发福。闺蜜中，有的办健身卡有的练瑜伽，但是没有一个能坚持下来的。

王萍心想，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恢复规律生活和坚持锻炼。可是说得轻巧，实施起来并坚持下去谈何容易。又想，人们做什么事情，都鼓励遇难而上坚持到底，如果她和李浩的婚姻强行坚持，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手机翻到“微信运动”，她想看看朋友圈里哪些人在坚持运动，结果发现胡峰两万多步排在第一。她脑子里灵机一动，她一直苦于找不到和胡峰接触的合理借口，这次终于有了。

“胡科早呀，一早就跑了两万多步，佩服！”

“谢谢王科关注！转业后变懒惰了，在军校每天操练风雨无阻。”

“我们今后私下互叫名字就好，叫王科别扭死了……”

“遵命！……萍，你也有晨跑的习惯？”

“别这样叫，肉麻死了，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哈哈哈……”

“一直想晨跑，只是没有伴……”

“好说，我做你伴！明早六点，沿江大道江堤平台，怎么样？”

收到胡峰的微信，王萍开心地吐了吐舌头。连忙回复：“好呀！”可是回复好信息，她又后悔了，六点，说明五点半就要起床，天都没亮。既然已经答应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晚，王萍特意去了耐克专营店买了一套粉色运动装和一双白色球鞋。为了明天早上能起得来，她忍住没看电视剧，也拒绝了闺蜜的打牌邀请，她想从此重新计划自己的业余生活，不再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临睡前，王萍特意定好闹钟，她了解自己，每天早上，唯有重复不停的刺耳闹铃声才能把自己叫醒。

早晨的空气特别新鲜，王萍如约来到沿江大道时天刚蒙蒙亮，但是江堤上昏黄的路灯下，已经有不少三三两两聚集的老人在打太极拳。因为疫情，政府规定外出都必须带口罩。在还没有完全天亮的凌晨，一个个白色口罩尤其显眼。

宽敞的江面黑黝黝的，流淌的江水将对岸的灯光映成的粼粼波光，就像一条变幻灵动的彩带，十分好看。她生长在这条大江畔四十来年了，第一次发现它是那么美丽动人。深秋的早晨，习习江风拂面而来，不由让王萍打了个冷战，觉得一丝寒意。秋天虽然是收获的季节，但必须努力才能收获到满意的硕果。她心里想着，便提步向中央平台跑去。

江堤宽大平台中央的伞型大路灯下，一个人正向她挥手。军人出身的胡峰，身材挺拔，气质不凡。他今天穿一件白色冲锋衣，使得原本威武的胡峰更显朝气蓬勃活力充沛，王萍都看呆了。简单的寒暄后，他们并肩跑在这条林荫江堤上，一粉一白一对慢跑的身影，就像一对情侣，羡煞了路旁晨练的人们。

从这天起，王萍和胡峰也跑进了对方的人生……

五

父亲母亲每次追问王萍离婚的原因，王萍总是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父母一致认为胡峰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单位所有人都认定这次离婚完全是王萍的错，妈妈经常责怪她：“和胡峰这样的男人都过不下去，你究竟要找什么样的男人？”每次去疗养区，父亲都要提起：“胡峰以前经常来看我，他品德不错，凭我阅人经验，他是个好干部，气度好，一身正气。可惜，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了，相信有你无法接受的东西。”

通过一段时间的晨跑，胡峰渐渐向王萍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这年，胡峰从部队考上了军校，由于品学兼优积极上进还能吃苦耐劳，被刚调来的中将丁政委看中，毕业后留校晋级做了教官。后来在政治处主任的撮合下，年过三十早该成家的胡峰顺理成章成了丁政委的乘龙快婿。丁政委曾经在1979年的自卫反击战中立过赫赫战功，后因负伤转到了后方。夫人是随军家属，在校政治处工作，女儿丁倩比胡峰小了八岁，是学校医务处的一枝花。

军校建于五零年代初期，校区范围很大，但大部分是军训场地，能建房子的地方不多。所以学校住房一直紧张。胡峰原来是和另外三名单身教官同住一间宿舍，学校规定结婚后才能分配单间。胡峰带了《结婚证》到总务处申请新房。因为是丁政委的女婿，总务处想办法调整出来一间套房。

丁政委知道后，要胡峰去退房，并批评说：“学校房子非常紧张，你赶紧去总务处退掉。我的房间空荡荡的太大，我们在中间用木板隔一下就可以。我们是军人，有苦难要克服，不要给学校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我们是一家人了，住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当年我和你妈结婚住的是行军帐篷。”

丁政委调来时，学校安排的是校领导专享的一栋带院子的三间平房。考虑到自己即将离休去干休所，而学校教官住房条件太差。丁政委让总务处将房子改做了教官宿舍，他自己则选了现在这间旧会议室。考虑女儿已经长大，于是在中间做了一道帘布作为临时分隔。

丁倩极力反对：“爸，现在什么年代了？夫妻有隐私您知道吗？”但丁政委并没有理睬，他们最终只好妥协。让工程处在房间中间封了半面木板墙，两边糊上报纸，又在通道处做了道落地布帘，领了一张双人木架子床，婚房就这样解决了。望着通透的婚房，胡峰哭笑不得。

结婚不久，丁倩很快怀孕了，次年添了个胖小子。刚刚离休的中将夫妇乐开了花，有外孙了，干休所索性不去了。老政委还特意将外孙的小床放在自己床边。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外孙玩，满屋子充满爷孙的笑声，老政委经常笑呵呵地说：“一家人就应该住在一个窝子里嘛，热闹，带孩子也方便。”

另外一边，胡峰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年岁渐老仍然在农村劳作。

当年为完成上级任务，大队支部书记糊弄胡峰父母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只生一胎好的号召，说独生子女夫妻政府会负责养老。母亲生下胡峰刚满月后就结扎了，光荣地领取了《独生子女证》。自己考上军校后又成了中将的乘龙快婿，又一次给父母带来了荣耀。然而每年少的可怜的独生子女补贴，远不够患结扎后遗症的母亲上县医院住一次院。父母含辛茹苦培养了自己，自己却在遥远的地方过着安逸的驸马般的日子，胡峰的心怎么样都安定不下来。

往年，每年一次的短暂探亲假，他带着妻子回到家乡。却大部分在应酬闻讯赶来的热情地方领导，真正陪同父母的时间极少。胡峰接父母来军校玩过一次，尝试他们适应城市生活，可是，原本说好住一个月，没想到父母第三天就吵着要回去。因为他们的根，连同生命，已经牢牢地扎入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无法再适应其它环境了。

父母早已超过“退休”年龄了。特别是母亲，当年响应号召去乡卫生院结扎。结扎当天就被卫生院以没有床位为由催她回家，只发了几颗消炎止疼的药片。没过几天，结扎刀口发炎，结果两次重返卫生院，从此落下一身的病根。

近两年，父母的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进医院的频率都逐年增加，父母的现状，让胡峰的内心一直纠结。个人的前程幸福固然重要，可是建立在牺牲养育父母晚年幸福基础上的前程，即使自己再辉煌腾达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有如何能心安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此刻，继续留在军校，他正是年富力强晋升的最佳时期，但是自己的身体也随之毁掉。如果离开军校转业到老家地方工作，只能按政策降级分配，所有工作还得在新单位从头做起。但是考虑到年迈父母的晚年凄凉，再三权衡后，他最终决定离婚和退役。

妻子打出生以来没有离开过父母，不肯放弃父母跟他走。这也是很多独生子女异地婚姻不可调和的死结，合，则必须有一方要付出牺牲。胡峰既然决心已定，妻子的苦苦挽留最终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因为没有财产分割，离婚很顺利。考虑到大城市教学条件好，儿子暂时留在妈妈身边，今后怎么选择由儿子自己决定。他们军校学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很多，各省市关系网庞大，所以他分配到市建委并没有花多少精力。

……

虽然胡峰叙述自己的过去时讲的简单扼要，听起来也平淡无奇。但王萍离过婚，完全理解胡峰带着离婚的遗憾和创伤，从外地回到家乡这座陌生的家乡城市和熟人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场，这比一棵大树刨根去枝异地移栽还要艰难痛苦。

对胡峰的经历深表理解同情之余，她总觉得胡峰离婚的理由有点牵强。因为他和前期之间感情不错，细想之下应该还有可行的解决方案。难道还有其它什么原因？王萍百思不得其解。

六

老天可以作证，王萍和胡峰是相爱的。

王萍记得是第三次晨跑，返程中突然下起了阵雨。情急中，他们赶紧跑到路旁的大樟树下避雨，胡峰脱下来冲锋衣罩在了两人的头顶。那次，两双对视的眼睛超越了临界点并迅速碰出了火花。他们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拥吻了，也第一次体验了浪漫的雨中激情。犹如久旱甘露干柴烈火，她幸福地享受着胡峰酣畅淋漓的热吻和抚摸。那次拥抱，整个场景，都被爱的甜蜜灌满，还足足让王萍回味了好几个晚上。当年李浩让她从少女变成为女人，而胡峰此刻却点燃了她内心深处的火苗，火在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他们都失去过爱，他们心中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珍惜，要像保护生命一样呵护得来不易的爱情。

一个周末，王萍带胡峰到疗养院见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又驱车到胡峰老家见了他父母，双方父母满怀喜悦不在话下。那天，他们在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随后，他们买了喜糖来到王聪办公室，请求王聪做他们的证婚人。当天，市建委每人都得到一袋包装华丽的高档喜糖。

王萍胡峰结婚，按地方风俗自然用胡峰的房子来做婚房，由于胡峰转业时买在阳光花苑小区的房子是期房还没有交房。胡峰回来后一直住的是出租房。王萍现住的锦江花园房子是离婚时李家给她买的，因为不喜欢听妈妈唠叨，所以王萍一个人在李家买的房子住着。王萍并不计较这些风俗习惯，简单布置了一下锦江花园小区现住房子权当婚房。他们约定，等交房装修好再搬过去胡峰新房住。                                                                                               

因为当地民间风俗有忌讳参加二婚婚宴的说法，所以王萍胡峰的婚宴没邀请任何亲友，包括自己父母，只是邀请了本单位的所有同事。

婚宴当晚，同事们毫无悬念地把胡峰灌醉了，这也在王萍意料之中。胡峰酒量最好，也架不住这群酒肉惯常、情商智商超群体制内精英的围攻。胡峰是他自己科室两位年轻同事架回来的，望着死蛇一样瘫软在新婚床上的新郎，王萍知道今夜相安无事。好在自己也喝了不少红酒，上床后很快也睡着了。

次日醒来，发现胡峰已经做好早餐在等她。听说胡峰还有一手好厨艺，原来是真的，王萍心里暗喜。妈妈从来不让她帮厨，李家有保姆她更不用进厨房。离婚一个人住，除了西红柿炒蛋有点把握外，其他菜肴基本上不会做。她庆幸结婚后有大厨老公，终于不用再点外卖了。他们新婚燕尔，十分亲密自不必说。

这天，他们去了干部疗养所看望了父亲，然后又去妈妈家。女儿终于找到好归宿了，父母都很开心，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晚餐胡峰要进厨房帮忙，丈母娘坚决不同意，好像女婿会抢走自己干了几十年的厨房工作似的。奇怪的是，芊芊对这位新叔叔并不抵触，居然拿出小学一年级的作业一直向他提问，王萍看着这继父继女的专注的样子，居然毫无违和感。

晚上回到家里，胡峰刚打开电视还没有看。王萍就准备好了睡衣，催他去洗澡：“你昨晚喝多了肯定没睡好，早点休息吧。”两人相视一笑，胡峰会意，关掉了电视机。昨晚新婚，两人居然相安无事，本不应该。一会，淋浴室传出轻微的哗哗水声，她想像胡峰结实的身体，不由得一阵脸红。

和李浩结婚七年，夫妻生活加起来的寥寥可数，等同守活寡。她是个正常女人，却过着不正常的寡欲生活。例假前的几天最难受，乳房涨的难受，她只能强行压制本能的欲火。时间久了，她习惯了也麻木了。离婚后，和闺蜜在一起，少不了男欢女爱的话题，她每次都极力转移话题。

不一会，胡峰身穿睡衣回到了房间。王萍赶紧起身去洗澡，当她洗漱好对着落地镜擦拭身子的时候，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保养的依旧白嫩光洁，美中不足的是乳房略微下坠。她突然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她没穿上睡衣，而是光溜溜地走出浴室，直接钻进被窝，钻进了胡峰坚实又温暖的怀里。

他们的身体迅速交织在一起，随着身体的缠绕，他们的欲火开始喷薄燃烧。当胡峰膨胀坚硬的下身触碰到自己的身子的一刹那，王萍彻底瘫软了，紧紧地闭起了双眼，等待幸福时刻的到来。这一刻，她苦等太久太久，同样是女人，凭什么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尽情享受甜蜜的性生活呢。

可是，幸福并没有等来，等到的却是一股滚烫的液体正往大腿根缓缓往下流淌，以及他那已经瘫软的身子。一会儿，胡峰翻身下来，沮丧地说：“对不起，射外面了。”王萍懊恼地挥拳在胡峰的肩膀连捶了好几下，边捶边娇声骂道：“讨厌讨厌你讨厌！”

……

王萍胡峰结婚第一次夫妻生活就这样草草收兵。也许第一次紧张，或者方法不对，王萍并不在意，他们有的是时间。没想到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外甥打灯笼照旧。王萍终于想起自己曾经质疑过胡峰离婚的真正原因没有说出来。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夫妻生活直接影响到双方的幸福。看见胡峰一脸懊恼，她安慰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出现问题可以共同想办法来解决，你不要灰心，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

“萍，对不起！”

妻子的开明，让胡峰更加惭愧。他内疚地告诉她，之前的事情真的不是有意隐瞒，请她相信。结婚前，这事确实羞以开口。胡峰本以为这并不是先天性毛病，变换了环境后，身体自然会恢复如初。

原来，当年胡峰和前妻丁倩结婚时，岳父自作主张，将婚房安排在和她父母同一大间屋子。中间仅用木板隔开一段，只能隔形，无法隔音。

结婚头年，夫妻生活时都非常小心，生怕骚扰相隔不足两米的老人。可是第二年，木床就开始抗议了，在床上翻个身，就会像老鼠发出吱吱尖叫。每次，夫妻俩要等到隔壁传来呼噜声才干活，可有时快到高潮时，隔壁的呼噜声突然停止了，夫妻即刻像被点穴似的不敢动弹。日复一日，夫妻生活已经成了偷偷摸摸的勾当了，久而久之，胡峰发现自己性冷淡甚至性恐惧了。上面有想法下面没办法，是男人老年才出现的现象，胡峰没想到自己提前实现了。

丁倩是军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抽空陪胡峰到市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确诊：生殖器功能障碍。丁倩忙碌着为丈夫求医问药，什么壮阳补肾的药方偏方都试过，都没有明显效果。其实胡峰心里明白，只有变换环境才有可能恢复功能，却不知道怎么去说服固执的岳父大人。

可是老政委哪里知道，正是他一言九鼎的命令式决定，摧毁了这对本来恩爱的夫妻。想起这样的结局，胡峰不禁悲从中来。

……

知道真相后，既然都是天涯沦落同命人，王萍原谅了胡峰无意的隐瞒。

此后，王萍接手了胡峰前妻丁倩曾经做过的工作，继续开始帮胡峰寻医问药。考虑到隐私，王萍陪胡峰去了省医院做全面检查，结果一样：生殖器功能障碍。因为其它检查下来一切正常，医生建议着重从心理方面去调理疏导，中医也可以试试，然后只象征性地开了几种补肾中成药。

为了尽快医好胡峰的病，上班时，王萍一有空就在网上查找治疗该病的方法。每看到一种方法便记录下来，当天晚上睡觉时，便和胡峰进行试验。但是潜伏多年的心理阴影就像附身魔鬼，经常会在关键时刻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打击胡峰自己刚要建立的信心。结果让王萍的努力一次次失败。

王萍不甘心，甚至想到冒险去买黄色电影来刺激胡峰，胡峰没有同意，自己 是国家干部，原则问题是底线。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向组织交待。

要知道，身体器官上的病大多有药可医，而精神上的病往往无药可医。要不然胡峰为何服药这么多年都没有好转。胡峰晚上和王萍睡在一起，都不敢和王萍过度亲热，因为只要抚摸她的敏感区势必会点燃她的欲火。而自己没有能力灭火，反而会让她更难受。他清楚，每失败一次，他的信心都会被削退一点。就像经常打败仗的军队，遭遇敌军还没开打就先胆怯了，枪声一响，马上举手缴械。

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其时胡峰已经拿到了阳光花苑小区房子并开始装修。他和王萍商量，新房装修好马上搬过去住。胡峰说，再次改变一下环境，看看对病情有没有帮助。万一没有起色就离婚，因为无性婚姻，对王萍不公平。她还年轻，可以找到更好更健康的男人。为此，王萍还和胡峰大吵了一次，她气得一连三天没和胡峰说一句话。胡峰哪里知道，这次他真的伤了王萍的心。

七

王萍承认，这辈子只有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有鹿撞的悸动感觉。一个是胡峰，第二个则是方杰。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自从结识方杰，王萍不知不觉开始关注他的朋友圈，她把他近几年发的朋友圈的内容全部浏览了一遍。从方杰不多的朋友圈数量看得出，方杰平时并不爱发朋友圈。疫情爆发之前的朋友圈屈指可数，只有几次到国外的考察的照片。

2020年初，全球性疫情爆发，病毒势不可挡迅速蔓延，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疫区被提升到了战备状态，及时实施隔离管控。疫情一开始，王萍第一个报名做了志愿者，后来抗“疫”工作进入常态化，各单位才开始轮流值班制。

作为志愿者，从动员居民核酸检测到疫苗种植，从火车站高速路口设卡值班，到指导居民小区分配物资……王萍亲临了这三年疫情管控的艰难全程，通过疫情爆发后的朋友圈内容，方杰的形象渐渐的由抽象模糊变得真实具体起来了。

2020年1月25日：今天是大年初一，打电话给爸妈拜年，得知家乡也发现几例新冠病毒确诊，累及全市实行十四天的居家隔离，允许每家两天一次派一个人出去买菜购物。我们这里也一样：封闭了大部分高速公路出口，外地节后返城人员必须检查体温，疫区城市车辆、人员一律劝返。这世界怎么啦！祝家乡父老乡亲一切安好！祝疫区安渡难关！（照片：抗疫宣传图片）

2020年2月3日：接到工业园管委会通知，工厂复工必须严格审核达标才发放《复工通知》，安排业务部联系客户暂缓所有订单，公司成立疫情临时领导小组。假期值班两个保安，一个居家隔离，一个发高烧当作疑似病例送去集体隔离。工厂完全没人，办公室水族馆、绿植，全部要完蛋……祝愿所有员工平安无事！（链接文章《工业园管委会通知》显示：此账号自主注销，内容无法查看）

2020年3月1日：前天收到家乡政府募捐号召，呼吁在外乡贤爱心捐助。商会乡贤反应强烈，大家踊跃报名，仅两天多时间，统计金额接近百万！此款由乡贤各自汇款老家市红十字会账户。饮水思源，不忘桑梓！（图片：市政府关于疫情捐赠号召全文）

随后，方杰在朋友圈里发了数次辆满载医用口罩、防护衣等物资整装待发的大货车的照片。到2022年，三年不到类似捐赠钱物达五次之多，还有政府颁发的捐赠奖状。从捐赠金额看，由开始的百万到最后一次不到三万的递减，说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已经尽力了。王萍虽然不懂工业，但从这些数据可以映射出，这些乡贤和他们的企业已经走到最困难的紧要关头了。

和方杰熟悉后，为了印证自己以上判断是否正确，她特意询问过方杰，方杰夸赞说：“你猜的不错！疫情期间，家乡各政府号召六次募捐，我们捐款五次，最后一次被我果断拒绝。疫情到最后，从事餐饮、娱乐教培、服务等行业的乡贤都关门大吉。生产企业要么有订单没人，要么有人没订单，原材料进不来，货品发不出去。那时，发不出工资已经成为企业常态。”

接下来这条朋友圈，让王萍忍不住看了好几遍。

2022年12月12日：庆幸疫情管控全面放开，今天，类似良民通行证的APP《行程码》取消，即兴吟诗《伤逝》一首为证：

明知道你今天要走/早上起来/依旧找寻你的影踪/我们不离不弃已经三年/太阳依旧彤红/天气凛冽大地正寒/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说走就走/我失落的心/开始惆怅

明知道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也没有结果/你能够持之以恒呵护我/真挚又认真/没有任何怨言/结合三载/你终于感动了我/我已经离不开你/你却要突然舍我而去/那么果断坚定/和来时一样/不容商量

明知道在你面前/没有任何隐私/肝胆相照/三个春秋/无论寒暑/是你护我走南闯北/一次次证明了我的清白/一道道关卡顺利通过/如今你说走就走/留下筋疲力尽的我/迷失方向

亲爱的你——行程码/我真的爱上你了/你却要残忍抛弃我/从此没了你相伴相随呵护/往后的日子/犹如穿越时空/跌回三千丈原点/冒着呼啸寒风/继续衣袂飘飘/子然独行

（图片：一张行程码截屏图）留言：三年疫情灾害夺走了公司70%的订单，耗去了公司十年的积累，接下来路在何方……

王萍看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思，她亲身经历了整个疫情灾难，耳闻目睹，被洗劫的何止是千万家企业？病毒所到之处，所有行业和社会活动都被迫按下了暂停键。万恶的新冠病毒，让整个国家和百姓都元气大伤。

王萍没有想到，方杰的最后一条朋友圈，让她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杰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日期是2022年12月21日，一行简洁却悲痛的文字：爱妻伴我熬过了三十年的千辛万苦，原以为我们可以共同熬过病毒的“阳”，没想到你我从此阴阳相隔……（图片：一张陈旧的方杰夫妻黑白合影）

王萍同样经历了变异新冠病毒最后挣扎的疯狂，她全家都“阳”了。王萍不得不请假在家休息，高烧不退、浑身酸痛、神智迷茫、毫无食欲，喉咙里像是布满了针刺。整整一周，就像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整个建委，从主任到保安几乎无一幸免的“阳”过。原本十几元一盒的布洛芬胶囊，被炒到千元一盒还一药难求。虽然“阳”已经成为历史，但是这场谈“阳”色变的噩梦，让劫后余生的人们永远刻骨铭心。

看完方杰最后一条朋友圈，王萍的心里已经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疫情这三年，耗费了多少人民财产，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轨迹，夺走了多少鲜活生命！方杰和大家一样，付出沉重代价才终于熬出了头，偏偏胜利在望的最后时刻还搭上了爱妻的生命。王萍之前经常埋怨自己命运多舛，然而在生死面前，人生的一切苦痛遭遇又算的了什么呢？！

八

由王萍负责联络的招商工作，已经列为市建委今年工作重点之一。

从珠三角回来后，王萍用办公室电话联络过方杰几次，都是用官方语气，客套礼貌地诚邀他带队回老家市高新开发区考察，介绍市政府现行的优惠政策，问候一下他公司经营情况，等等。

每次联系后，她会及时向王聪汇报。现在招商联络是她的工作，她必须做到位。王萍清楚，她打多少次电话其实不如王聪一个电话。方杰真要回乡投资设厂，能帮上忙的也只有王聪。王萍只是负责打前站，这就是体制的官位效应。

自从知道方杰爱人感染病毒去世后，作为单身的王萍，不便主动和他私下微信聊天，对于方杰这种名流人物又遇中年丧妻之痛，她无论和他聊些什么都尴尬。私下过于主动，弄不好自损形象得不偿失。虽然第一次在宴席上互有好感，聊的那么开心，她知道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但是在重要节日，王萍都会借机给方杰发送节日祝贺。而方杰每次都是以实名文字认真回复，虽然称呼中带了科长官衔。看到方杰的回复，她心会微微一颤，随之微微一笑。女人都有小心思，但经过两次婚姻，王萍已经学会把不确定的小心思埋在心底。她心想，凡事过一过二不过三，如果再碰到第三个有缘人，必须十二分慎重。第三次结婚再离婚，她也无法活了，人们的口水都会把她淹死。

有一天，王萍综合科的肖姐离婚并调往省城，她安排举行了送行晚宴。肖姐的爱人是市属某局领导，他们已经分居多年。直到肖姐听说丈夫已经有了女朋友，觉得继续耗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肖姐提出的离婚条件是调回省城父母身边，她爱人经过两年的努力终于成功调离。

要知道，省城往市县调动容易，而市县要往省城调动非常困难，可见她丈夫下了死心而不惜代价。这晚在酒精的作用下，肖姐没有控制自己憋屈了多年的怨气，一会哭一会笑的大骂前夫不是人。

有人认为，离婚双方都有一定的过错，这观点王萍不敢苟同。

她和胡峰的分手，她并没错。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患病的胡峰，也没有要放弃配合他治病。要说错，就错在胡峰说好了阳光花园小区的新房装修后一起搬过去住，但最后胡峰变卦了。趁王萍下县里检查，胡峰搬走了，没有给她新房钥匙，留下的是一张纸条：“萍，我们先分开冷静一段时间，你还年轻，我不能也没有权利剥夺你的幸福。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这是我人生第二次痛苦选择，但能陪你一段路是我今生之大幸，祝你早日得到幸福！”王萍记得，那天回家后，她捏着这张纸条哭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她浑身虚脱，大脑一片空虚，好像大病了一场。

现在想来，其实胡峰也没有错，他只是自卑，一个强壮得几乎彪悍的男人，却无法正常展示男人的雄风，比任何打击都要残酷。

离婚男女到底是谁的错，其实根本说不清楚。也许只有合不合适，没有对与错。不合适的两人走在一起，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可是不结婚不在一起生活，谁又能知道谁不合适呢？人不是飞蛾，不会愚蠢到明知火会烧死人还扑过去。可是在飞蛾短暂的一生里，火，在它们眼里它们心中，就是光明，就是爱情，就是美丽的伊甸园。即使最后付出生命代价，还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晚上，肖姐酒桌上的失控，让遭遇两次婚变的王萍辗转难眠。想起自己的经历，从三十超过才被父母“逼”嫁成功，到和胡峰离婚，十年时间，耗去了她最美好最珍贵的青春。正如闺蜜的担忧，再过几年，皮肤松弛、乳房下坠，绝经、更年期、退休、为了保命加入街坊大妈广场舞队伍，不经意间，荷尔蒙和多巴胺同时退休，这辈子也就玩完了，想想就可怕。

王萍打开手机微信，翻到方杰，看着方杰站在礁石上展开双手拥抱大海的背面照，犹豫了片刻，还是发出去四个字：“您睡了吗？”

方杰很快回了信息：“还没呢，刚从公司回来。”

王萍赶紧回复：“晚上也工作？辛苦了！”

方杰回：“没有办法，公司年初开始转型新能源产业，好不容易打开欧洲市场，你知道的，欧洲发达国家对质量的严格，马虎不得呀。再说，我一个人，除了有应酬晚上也没地方去呀。”

王萍发：“应该让孩子接班了，您幕后指点就行。”

方杰回：“呵呵，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情况。儿子是生物医学博士，女儿在大学教中文，他们都在国外，目前都对我这些产业毫无兴趣。”

王萍发：“您退休也去国外？”

方杰回：“才不去，到时叶落归根。”

王萍发：“可是，人总会老呀,很多送子女出国的人到了晚年都后悔。”

方杰回：“养儿防老的传统说法，我不大认同，我不能因此道德绑架儿女的前途。他们今后怎么选择去留，我相信自己的孩子的睿智。只是没想到他们母亲会提前离去……”

聊到这个份上，王萍觉得正好接入想要说的内容。她简要介绍了肖姐的基本情况及离婚原因，见对方良久没有回复。心想一定是自己冒失，提起这件事情勾起他痛苦回忆，中年丧妻是人生三大不幸之一。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也许他仍然没有从丧妻之苦痛中走出来。想到这点，她又写道：“我知道您和嫂子毕竟一辈子的感情，但是人上了年纪确实需要一个伴侣相互照顾，也免得您孩子在异乡担心呀。”但是发出去后又感觉不妥，犹豫了一下，赶紧撤回了内容。王萍心想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都还没有着落，居然担心起别人来，所以暗自觉得好笑。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才收到方杰回复：“对不起，刚刚孩子打电话过来，我们这半夜他们那刚好中午。最近孩子们也劝我找一个伴，我们这种人，平时独断专行惯了，没人受得了我的臭脾气。再说吧，我更相信缘分。谢谢你的关心，你很直率，上次见面就和你聊天很开心，有空多联系。晚安！”

互道晚安洗漱完毕上床后，王萍又翻开和方杰的聊天内容看来好几遍才迷迷糊糊睡去。这是她和方杰第一次聊天，准确地说，这次聊天，打开了他们心灵碰撞感情升级的大门。

九

王萍承认，把肖姐介绍给方杰，只是她找他聊天的话题。对于方杰来讲，素未谋面的女子太多，他也不可能盲目接受。爱情是自私的，既然开始心仪方杰，何不主动进攻。她已经和相爱过的胡峰离婚，就不再属于胡峰了，方杰丧偶单身，怎么样深入感情都无愧于谁。因为和闺蜜们在一起不像以前那么频繁，有闺蜜说王萍花心，也有说她重色轻友的，她懒得理会。她认为，幸福不可能守株待兔，记得读小学时就看到“幸福要靠自己去追求”的格言。

王萍接下来变得很坦白，自己失败的婚姻，如数家珍一样真诚吐露，除了胡峰的隐私，几乎毫无遗漏。王萍很清楚，方杰需要的不仅仅是个陪伴到老的女人，他也不希望是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女人，他还不希望是个轻佻虚荣奢侈败家的女人，更不喜欢是个不惜心机觊觎自己财产的女人。而王萍并不是方杰不希望的那类女人，她充分自信符合方杰的要求。

之后的聊天内容，方杰都谈及民营企业话题，王萍才知道，大多都是从小作坊、代加工开始。经过数十年不断扩大生产、不断竞争才得到成长壮大的，期间的艰辛苦乐，只有这些企业家自知。创业艰辛守业更难，稍有不慎，整个公司就成别人的了。在经济特区，没有人情味，两眼一睁开始竞争，空气中都弥漫着效益和金钱的气味。这些，王萍从电视里看到过，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自然无法体会其中苦乐，但她知道，这也许正是方杰之辈弄潮儿的乐园。

方杰一次问王萍：“你作为招商联络员，希望我回乡投资吗？”

王萍诚实回答说：“于公，当然迫切希望，我们单位今年的招商任务还没完成。于私，我觉得你首先把现有的新能源产业做好，条件成熟再回乡也不迟。可以动员实力强有意向的乡贤，动员他们先回来投资兴业。”

她本想建议方杰，如果压力太大，见好就收急流勇退，比起名利，身体最重要。但想到像他这样的出色的企业家们，好比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仗剑江湖，历经无数挫败屈辱才成名，你想劝他隐退江湖是根本不可能的。

通过一段时间相互了解，王萍知道，方杰看起来全身扑在事业上，形象高大上，内心深处却是孤独和寂寞的。王萍深有体会，高兴无人分享，烦恼没人倾诉，迷茫时无人指点……感觉就像掉进了深深的陷阱，无助又无奈。王萍给方杰定义了四个字：“曲高和寡。”方杰虽然谦虚回复：“你高看我了！”他没有反驳，说明他内心还是接受了。

尽管王萍和方杰的关系发展比较顺利，但冷静下来，王萍觉得自己对方杰的了解依旧停留在表面，她想过，利用年假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单独到特区玩几天，加深对方杰的沟通了解。甚至想请长假，去和方杰同居一段时间。

她了解胡峰，是因为他履历简单军校关系更简单，尽管已经分手，但是她依旧深信他每一句话。方杰就不同了，生意合作关系、社会交际关系，甚至男女关系，应该说真真假假、错综复杂。所以王萍心里总感觉不踏实，好像有根无形的绳子始终拽在对方手里，自己看得见却抓不到，让她心里没有底气。

但是每当接到方杰电话时，王萍的一切顾虑马上烟消云散，天空瞬间阳光灿烂。人们常说，恋爱的女人智商为零，王萍想，大概就是自己这个样子吧。

渐渐的，用手机微信的文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情感需求，处理特殊情况留言外，他们干脆用语音或视频聊天了。

这晚王萍正在卫生间洗浴，听见卧室的手机铃声，她匆忙搽了搽身子，裹上浴巾，才接通方杰的视频请求。由于刚刚慌乱中腋下浴巾没有扣紧，举着手机的右手腋下浴巾突然脱落，露出一边雪白坚挺的乳房。虽然左手迅速将浴巾提起盖住了冒失出镜的乳房，却仍然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看到了，确实美！”

“讨厌！”王萍羞红了脸，嗔骂道，“你们男人没有……”

“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鸟。”屏幕里方杰朝做着鬼脸调侃道，“你已经给我看了你的身子，你已经属于我的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王萍说罢赶紧关闭了视频通话，心却砰砰地兀自跳个不停。平时他们电话或视频聊天时，方杰虽然无话不谈，但牵涉到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话语从来都是含糊带过。刚刚的直白，王萍明白他已经明确接受自己了。这次视频虽然没有聊什么实质上的事情，却进一步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虽然两人相隔千里，心已近在咫尺。两人都走进了对方的内心世界。

王萍已经是不惑之年，她活了半辈子，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阅历告诉她，无论什么阶层，无论男女，都有情感脆弱的一面。有时候，往往事情压不垮人，但是情绪会。生活需要伴侣，精神更需要。因此，人们需要一个安全可靠值得信任的心的港湾，王萍同样需要。

王萍承认，她和方杰都在默契配合，在积极努力为这个共同新港湾的建设添砖加瓦一样倾注着真实感情。至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没去考虑那么多。她对自己过去经历的做过的一切都无怨无悔，今后也一样，她不相信命运会毫无底线地去作弄一个肯付出的人。

十

这晚，王萍洗漱好吹好头发，又按步骤拿出护肤品在脸上涂抹完毕。突然电话铃响了一声就停了，她知道是方杰在试探她是否方便通电话。王萍上床躺下后，才拨通了方杰的电话。

原来，市商务局月底要在特区召开一个招商引资推介会，有市主要领导参加，届时由市融媒体中心会派记者在现场直播宣传。市商务局请方杰邀请十几个有意向返乡投资兴业的企业家，在大会中当场签订意向协议。

王萍听了脱口而出：“很好呀，我也要参加！”

方杰没有立刻回答她，自顾自说：“政府招商引资是为了家乡的繁荣富强，作为游子，我们无条件支持和奉献。现在沿海城市企业用工成本太高，很多企业在考虑往老家迁徙。加上老家政府推出一系列优惠政策，我们怎能不心动。过去，流行一句很有代表性的乡愁感言：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却没有工作。他乡容纳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这种状况困扰了游子们几十年，现在终于有机会圆满既有工作也能关照一家老小的心愿了。”

记得每年年初，王萍都会代表单位参加全市高新工业园工业建设项目集中开工奠基仪式，大红横幅上写着“总投资百亿”大字。王萍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公务员工资高，父母退休工资根本用不完，芊芊所有费用都由李家负责。所以她头脑里对金钱数额几乎没多少明确概念，但是百亿之巨，她还是知道的。听着方杰一番感叹的话，她在心里想像着，来年市里的“总投资百亿”项目开工，方杰的企业榜上有名，那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呀。

王萍突然想到年假没休，假装生气说：“你还没有回答我，欢迎我参加吗？”

“你随时可以来，我亲自来机场接你。”方杰毫不犹豫地补充说：“你提前告诉计划出发时间，我给你定往返飞机票。”

王萍高兴地从床上蹦起来，对着手机“啧啧啧”给了方杰几个飞吻。

这晚，他们聊了太多太多。手机提示电量不足，插上数据线继续聊。直到说晚安的语气都微弱的像梦呓，直到手机滑落在枕边，王萍美美的睡着了，满脸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

王萍今天特别开心，她真的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她一到单位就直冲王聪办公室，在走廊时还禁不住像小姑娘一样蹦跳了几步，好在没人看见，都羞死了。推开王聪办公室，发现王聪站在办公桌后面，笑吟吟的好像正在等她。王聪先开口了：“你的年假我批了，你就放心去玩吧！”

“聪哥真好！”她恨不得冲上去亲他一口。

可是，王聪怎么知道我要申请休年假？哦，他和方杰是老朋友。该死的方杰，这种事也告诉王聪，羞死了。她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告诉方杰好消息，手机叮咚两声来了消息。是方杰发来的航班信息。特区就是特区，效益超高。

她回到家里，拖了行李箱出门，滴滴很快就到了。今天很奇怪，怎么一路全是绿灯，难道上天在有意成全她和方杰？她不禁从心底升起一股蜜意，看来，老天不负有心人。接着，她从国内登记口顺利的通过安检来到机场航站大厅，却发现今天的大厅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突然间，她的眼睛像触电似的定住了。前面休息椅上坐着的不是李浩又是谁？旁边坐着一个皮肤雪白的漂亮外国女人，正在和一对俊俏的小男孩说着话。她想绕路可是已经来不及，李浩已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你怎么在这！我和爱人俩孩子回国看望爸妈，现在回加拿大。”他依旧那么从容淡定，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没有和他说话，拖着行李箱逃命似的向登机口快步走去。背后传来那个外国女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李浩的对话：“达令，那人是谁？”“以前的熟人。”

由于低着头又走得急，她差点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惊呆了：“怎么是你！”胡峰的高大身躯几乎贴身站在她面前，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他那特有的男人气息。她想起了那次雨中拥吻，昂首看着胡峰那双黝黑深沉的大眼睛，她感觉又一次要崩溃。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求王聪帮忙把自己调离建设局，原来她是害怕面对胡峰，她是爱他的！而为什么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出离婚的原因，是胡峰为了她的幸福故意气走她的。

胡峰终于说话了：“我在香港找到了专业医生，香港这家医院已经出了治疗方案。萍，等我香港回来就复婚吧。我要登机了。”胡峰说罢，头也不回脚步坚定的地朝登机口走去。望着胡峰高大的背影，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对呀，飞加拿大、香港怎么会在国内登机口登机，这么巧李浩和胡峰同时都在……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正寻思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个时候，她猛然看见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紧紧挽着一个高个男人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从身边向登机口走去。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他！方杰！他不是在特区吗？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又是谁？她不禁大声呼喊：

“方杰！”

……王萍是被自己的呼喊声惊醒的，原来刚刚做了一个梦！她很奇怪这个梦居然像真的一样，她长长嘘了一口气，摸摸额头，发现沁出了一层冷汗。

2024-3-18完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