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是历史小说,也是一部当代小说
文\邱华栋
《敦煌》的出版可以用横空出世形容。从题材到写法,这是近些年长篇小说出版方面比较少见的情况。
首先,这无疑是一部通过小说这种形态书写敦煌的最新力作。此前出版的,比如井上靖的《敦煌》,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作品,他没有来过敦煌,因为经卷想象了一个敦煌,有浓厚的日本文化气息。还有前几年叶舟的长篇小说《敦煌本纪》,厚厚的两大卷,也非常有影响力。然后就是陈继明的这本《敦煌》。把这本书放在这个序列里来看,它就是一部杰作。井上靖、叶舟、陈继明,他们这三本书放在一起,可以说是亚洲书写敦煌最重要的小说,水准很高。
其次,我在最新出版的《空城纪》里也写过敦煌,我写了敦煌的七个石窟。但读陈继明这本《敦煌》还是很受启发,这本书最打动我的地方,是他能把唐代的生活写成一种当代生活。一切历史小说其实都是当代小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观念。《敦煌》这部小说的题材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类的敦煌。作家面对敦煌,既写出了历史感,又写成了一部当代小说。小说中细节丰沛、文气十足、逻辑贯通,特别让我感佩。读第一句就能吸引我们一直读下去。而且,它创造了独一无二的语调,这种语调是亲切的、生动的,甚至带着某种生活流的感觉,把我们带到距离现在一千多年的历史空间里面。我打开的时候,真是很吃惊,这么轻松松弛地就进入了敦煌。当然,在历史与现实贯通方面,我跟继明兄是英雄所见略同的,我在小说里也加入了当代生活和当代人物的映照。
具体而言,《敦煌》分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书写我们中华民族中古时期民族的交融、交流、交往,特别是吐谷浑这样一个巨大的部落国家,在当时游牧征战的情形、与大唐的关系、与吐蕃的关系等等,在小说中都有非常丰沛的呈现。第二个层次,小说主人公是唐太宗身边的画师,他到敦煌开窟,既有个人心路历程的变化,又有对艺术的理解的精进,还有对中原和西域、帝王和百姓、人和佛、佛和因果等等各个方面的细节书写,是像我这样一个去过十几次敦煌的人,都觉得别开生面、大开眼界。那种细节的生动,那种人性的丰富、人性的迸射都让人慨叹。历史空间里面的人物和现实空间里的人物都这么精彩,特别令人感佩。第三个层次,就是《敦煌》也促使我思考,我们作为作家,应该怎样书写敦煌?敦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题材,并不好处理,但是面对这么一个巨大的题材,陈继明这部小说却特别生动、轻盈。他仿佛有一个特别轻巧的撬杆,一撬动,整个敦煌世界就转动起来了,而且转得这么丰富、漂亮。
电影《敦煌》剧照
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写敦煌的书太多了,但是文学家、作家怎样面对它,飞升起来,用想象力撬动这么一个存在,飞升到半空中独自营造一个世界,是大话题,我觉得陈继明实现了我们都期待的,面对敦煌的虚构美学和小说美学。正如他的创作感言说的,敦煌变成小说,第一就是要建立和人的关系。不要把敦煌看作一个需要膜拜的文化遗产,而是要让它建立和人的关系,和我们的关系,一定要有人的生命跟它紧紧联系在一起,不管是画师也好、女子也好、国王也好、游客也好。这是《敦煌》这部小说之所以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第二,避开藏经洞的问题。藏经洞曾因《文化苦旅》为很多普通读者熟知,然后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声讨王道士。但我想说一个细节,曾经,王道士募来二十多万银元,全部花在敦煌的修复上,这个细节往往会被人遗漏。所以评价一个历史人物,要从多方面来看,因为王道士的见识有限,他现在变成一个被谴责的人物,但实际上他也有他的贡献。这就是小说要面对的复杂的历史,也是要实现的复杂性的文本精神。
当然,陈继明作为西北人,对西域的日常生活非常熟悉,因而他能够在历史中书写非常日常的层面,由此展现出普通人和敦煌的烟火气十足的关系,这也是敦煌的魅力所在,它不止是精神的,更是日常的。
此外,《敦煌》特别写到敦煌何以成为敦煌,成为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四大文明的汇聚之地,成为民族融合的沸腾之地,由此,写到我们何以成为我们,中华民族何以成为中华民族。这是小说特别丰富的、巨大的背景。
总之,我认为《敦煌》是一部完成度极高的作品,我把它纳入到我心目中的杰作序列,一部路标式的作品。如今,《敦煌》作为一个路标式的作品已经摆在我们面前,接下来,文学怎么样进一步书写敦煌?我想我们需要从陈继明的《敦煌》作为起点再出发了。
(本文整理自《敦煌》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
“我写《敦煌》,不怕和井上靖的《敦煌》对比” | 陈继明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敦煌儿女”的内核有多强大?
在敦煌人眼里,神仙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