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富瓦：有时候，我们会突然词穷

伊夫·博纳富瓦（1923 - 2016）法国著名现代诗人、翻译家和文学评论家。1923年生于法国西部，在大学里攻读哲学，后曾研究考古。1946年起发表诗作，195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论杜弗的动与静》，一举成名，被公认为杰作。后来又陆续出版了诗集《昨天的空寂的王国》《写字石》《门槛的诱惑》和《在影子的光芒中》等多卷，均为传世杰作。他先后获得过多种国际国内诗歌大奖，他的创作宗于波特莱尔、瓦雷里、马拉美以来的象征主义传统，又融以现代艺术的创新活力，颇能代表本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法国诗的主流。

风格上他力求古典法国诗中字句的严谨，题旨及组织上都深广繁复，时见玄秘，另一方面诗的拍击力直接而强烈。他的诗可以说是经验的一种特别的结构，使人从无中把握着有，从否定中把握着生命的不可言传处。在他看来，世界的真相必须是“隐而不见的”，诗的意趣不在现实本身的形象，而在这天地演变成的境界，诗人只有通过语言的创造才可经验到这种空的、无形的境界。他的诗歌创作风格在整个二十世纪法国诗坛上独树一帜，可以说在古今法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博纳富瓦同时又是著名的翻译家和文艺理论家。从1981年起，他作为教授在法兰西学院讲授诗歌理论和比较诗学，成为该院自文艺复兴成立以来继瓦雷里之后的第二位讲学的诗人。

“我有必要明确我所谓的“诗”。作为开头，我将讲述一段经历，一段最根本的经历，我们每个人都曾体验过。有时候，我们会突然词穷，无法用组织并掌管我们的世界意识的词语来描述某事物或某人。这事物，这个人，他们就在那儿，在我们面前，身上携带着语言投射其上的，换句话说无限丰富的诸多特征，与他们的感官现实或其他现实相关，但也存在超越这些特征的东西，是概念无法了解尤其不愿了解的。这种无限性也是绝对性，因为人事物出现，一下子展现出模样与面貌的所有轮廓时，立即就会与似乎被它们震惊的我们建立起某种联系，而我们从周围世界的其他部分获得的认识与记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或弱化这种联系。当我们在这突然显现的完满之中看到某棵树或某座山时，我们不会忙着去了解那是不是一棵橡树，这棵树的四周是否还有其他树种，都是些什么树；也不会忙着去了解自己是否正漫步于阿尔卑斯山上或布尔本山周围，即便那时我们心中正想着某位大诗人的作品。

无限性与绝对性，这两种超越寻常忧虑的感知，当两者融合时，便出现了我所说的在场。需要补充的，是有两条道路通向这一实际上从未被完整体验的经历，又由此重新出发，各自筹划着深入到这段经历中去。在第一条道路上，我们可以期待在词语的沉默之中安身立命，让我们的言语陷入沉默，直到能够永远完全忘却言语的视角，并在即时性中向前行进，这种即时性将只是自身全部的现实，极其神秘莫测：这是神秘主义道路，开启于一切语言的外部边缘。然而，假如我们尝试走这条道路，我们可能会撞上某种两难的处境。实际上，消失于此的，是对我们而言只有通过语言才能存在的一切，也就是其他存在，那些我们至少偶尔会与之建立关系的男人和女人。我们感到这些关系是我们与生俱来且不可替代的。在也许会变得愈加深重的沉默中，要如何记住那些对我们而言只通过言语存在的人呢？应该接受他们被牺牲的事实吗？

杜弗的动与静

作者：[法] 伊夫·博纳富瓦 著   郭宏安 树才 译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07

此时另一条道路出现了，那便是重新开始言说，重新找到同伴，并对那在场时刻保持鲜活的记忆，将其教诲意义铭记在心，因为我们必须正视存在于词语使用中的重大危害。对于言语中的断裂时刻，我们确实应牢记于心的，是没有什么是真实的，除了这一时刻，以及它为我们开启的一切，也即生活的此地与此时。特征的无限性及其承载者的绝对性，此二者不可分割的统一性证明，有限性——包括我们的有限性——之外无存在。所以，铭记着最初的时刻，我们难道不应该尝试着，在我们与身边人重新建立的关系中，保留有关这一时刻的想法吗？出于语言的概念化特征，我们身边的人与我们一样受到语言使用者这一条件的限制，被阻止完全看清以及记起无限性。自我与他者最深刻的交流言语被分割成概念与在场（这确实有些自相矛盾），但在某个至关重要的层面，也有可能成为知识及共享知识的开端，这一层面便是：在时间中流逝的生命，无法摆脱偶然的命运，以及生，以及死。不过，如此运用词语是可能的。节奏从生气勃勃的身躯上升至句子，字词的物质性使字词成为语言之外的世界的一部分，正如树木与山顶。通过节奏，通过字词的物质性，概念的衔接有时会在话语中脱散开来，尽管话语并不会因此而终结。由此产生了一种新的言语，它拥有令人惊异的形貌与不可否认的效用。直觉、对类比的迅速感知、情绪的迫切性，这些扰乱了之前的分析性思考，后者此前因不知晓真实的时间与场所而有了普遍化和遗忘的倾向。此时，诗的写作便出现了。

仍在一起

作者：[法] 伊夫·博纳富瓦 著   秦三澍 陈庆 译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08

（本文原题为《伊夫·博纳富瓦：有时候，我们会突然词穷》，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天天诗歌奖）

伊夫·博纳富瓦（Yves Bonnefoy，1923—2016），法国著名诗人、评论家和翻译家。他的创作宗于波德莱尔、瓦雷里、马拉美以来的象征主义传统，又融以现代艺术的创新活力，被认为是20世纪法国现代诗歌的最后一座高峰。他一生创作诗集几十部，曾获获得法兰西学院诗歌奖、龚古尔诗歌奖、卡夫卡文学奖、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并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