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诗学要点: 引领人类还乡,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夏吟
2023-05-30
来源:中华作家网

海德格尔诗学要点:

引领人类还乡,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文/夏吟

  

  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是最好的诗人,是“诗人的诗人”,海德格尔多次发表有关荷尔德林的演讲,围绕着这些讲座,他先后发表了一系列有关语言、真理、艺术、诗歌的论文,海德格尔诗歌理论就是在这样文章中被散记式的提出来的。笔者对海德格尔的这些文章能够找到的翻译本,进行了阅读,因海德格尔并不是孤立地就诗论诗,而是把诗、思、语言与真理、存在、大地等联系起来考察,笔者同时联系了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和语言学思想,对海德格尔的诗歌理论进行以下梳理,因笔者本人有多年的诗歌写作实践,有希望通过这种梳理对自己的诗歌写作产生一些启发的意图,也有希望通过对海德格尔的诗歌理论进行易读式的解读,引发当下诗歌创作的思维碰撞。


  一、诗的本质——真理的形成发生和表示


  海德格尔认为“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又认为“艺术的本质是真理。”,海德格尔说:“真理作为在的东西的澄明和隐蔽,发生在被创作的东西之中,象一位诗人创作一首诗那样。一切艺术,都是这样的,作为使关于在的事物的真理发生,本质上都是诗意的。”当艺术作品使存在之真理创生显现,便放射出真理的光芒,也就是诗意的光辉。海德格尔说艺术的本性是真理,也就是诗,并非意味着“真理”和“诗”完全同一,两者是同一事情的两个不同名称。艺术是真理的创造与生成,而诗是真理的显现和光辉。

  海德格尔关于诗歌本质的论述,是建立在他的独特的真理观上的,他反对传统的“主体所拥有的知识和客体的事实相符合”的真理观,海德格尔认为:真理实际上已经在那里,只不过是被遮蔽了。也就是他认为“存在”的真理早于主体而存在的,认为真理便是被遮蔽的“存在”本身的展现或澄明,或者说是存在的无遮蔽状态,发现真理就是展现或澄明“存在”。

  而艺术或诗是海德格尔认为最为重要的展开或澄明真理的方式,与科学相比,艺术或诗是更原始、更根本的真理的形成和发生,艺术或诗是真理的形成和发生,真理之作为存在者的疏明和掩蔽得以演历在于它以诗构成。他说:“真理把自身设立于由真理开采出来的存在者之中的一种根本性方式,就是真理的自行设置入作品。”

  海德格尔认为人们应该通过艺术来探讨真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诗意的事情,写诗就是遮蔽与无蔽之间的斗争。海德格尔还提出“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他说:“真理,作为存在者的澄明之所在遮蔽的斗争,发生于创作中,就如诗人作诗,一切艺术,作为在者真理之到来的那个让发生,本质上都是诗,艺术品和艺术家都以之为根基的艺术的本质,就是真理之自行置入作品,正是由于艺术这一诗的本质,艺术乃在众在者中间打开那敞开之境,在此一敞开中,一切事物都非同寻常地存在”。


  二、诗的主题——诗乃存在之命名


  海德格尔说:“在本质意义上,语言本身是诗。”,认为语言是最原始的诗,它保存了诗的最原初的本性。诗在语言中发生,语言使存在之境既澄明又遮蔽,使人对存在之境永保持一种“接近——远离”的双重关系。而诗正是对存在之境的切近,即对存在真理的显现。

  海德格尔认为诗就是一场对存在的对话,而“存在”和“此在”是我们这个“贫困”的时代最应该关注的主题,诗歌应以这个时代所关注的主题为主题,只有“存在”和“此在”的诗歌,才能获得永久流传的生命力,称得上是伟大的作品。在德国文学史上,里尔克是海德格尔认为的很好的表现了“存在”和“此在”的诗人,海德格尔认为里尔克的伟大在于他的诗关注“此在”的存在关注“此在”的存在者。

  海德格尔这样评价里尔克:“我们把里尔克的主要诗作中的一些基本词语当作标志,这些基本词语只有在它们被说出的那个领域的语境中才能得到理解:此领域就是存在者之真理。自从尼采完成了西方形而上学以来,这个领域获得了展开,里尔克以他自己的方式,诗意地经验并承受了那种由形而上学之完成而形成的存在者之无蔽状态”。


  三、诗的内容——开启一个世界,凸入一个大地


  海德格尔认为这个时代是“众神隐去”人空虚的时代,是一个技术统治使人异化的时代,是一个人失去自然家园和心灵家园的时代,是一个“贫困与黑暗”的时代。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中,我们应该寻求存在的真理。既然诗歌的本质是真理的表示,而真理是在遮蔽与澄明之间斗争的,因此,海德格尔就主张写诗要呈现这种真理在遮蔽与澄明之间的斗争,要反映真理产生的这一过程,海德格尔还形象地把这一过程称为世界与大地之间的斗争。认为写诗要“开启一个世界,凸入一个大地”。

  海德格尔认为凡高的名画《鞋》便是诗人写诗的榜样,他是这样欣赏《鞋》的:“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陡峭中运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垅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抬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示着大地对成熟的谷物的宁静的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这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通过时的战栗,这器具属于大地,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海德格尔认为农妇所穿破的一双鞋“开启”了泥土、夜色、田野、大地、谷物、冬日、面包、贫困、喜悦、分娩、死亡……这些就是世界,劳动的艰辛、丰收的喜悦、生活的操劳、休闲的惬意……这些就是真理。而这一切都是在农妇的鞋子中体现的,是在农妇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与大地的“斗争”中展现的。

  海德格尔认为:当今世界,上帝死了,众神隐去,科技快速发展,我们在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遭受着科技这把“双刃剑”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问题:环境恶化,人口膨胀,人的异化突出,贫富差距拉大,战争阴云不散,能源正在耗尽,人们的幸福指数减少……,科技带来的丰富物质财富,不断刺激人的需求,人们为了物欲的追求,像机器一样高速运转,不停地“烦忙”“烦神”,在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侵蚀下,人类的人性渐泯失,精神更贫乏,自由被剥夺,更加感到累、感到空虚无聊,感到不堪重负的烦。

  如何让人摆脱在“烦”中的“沉沦”,如何远离人的异化远离物欲的压力?海德格尔认为诗歌可以为我们提供这样一个场所,让我们暂时摆脱科技的异化、物质的束缚、金钱的诱惑,重新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由和纯洁的人性。诗歌能够通过向我们呈现真理,给予我们救赎自身的力量。


  四、诗的语言——最美的语言


  海德格尔把诗歌称之为狭义的诗,而把语言称之为本质意义的诗。认为诗能卫护语言这一存在的家园。他认为,诗歌或者说狭义的诗,是本质意义的诗的最具独创性的形式。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而在“思”中的人和在创造中的“艺术家”“诗人”应该成为语言的看家人。人以语言守护着存在,通过诗与思而达成对语言的守护。他说:“思与诗交谈的目的在于揭示语言的本质,以便使凡人重新学会寓居于语言中。”海德格尔期望诗与思的探讨能为人们揭示语言的本质,为人们寻觅存在的家园。

  海德格尔还认为诗活动在语言中,因而诗的本质要通过语言的本质来理解。诗在语言中让长驻者驻定。诗是通过语言并在语言中建树的活动。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人类最为重要的活动,是人类的“存在”最为显著的一个方式。存在住在语言这个家中,那么,我们可通过语言来窥探语言内部的存在。但是,我们现在使用的语言已经被格式化、僵尸化和模式化了。当我们说的时候,会中模式化语言的“圈套”,使得我们说的能指,不是我们内心的所指,我们用来交流技术的语言,不能表达我们真实生动的内心活动,海德格尔还因此把我们平时格式化的交流的“说”称为“讲”,而把作诗称为“说”,而真正能够表达我们心声的语言应该是“流传的语言”的“说”。

  诗歌的语言就应该是“流传的语言”,只有诗歌的说才是真正的“说”,它这样区分“讲”和“说”:“说与讲不是一回事,一个人可以喋喋不休地讲,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另一个人可以保持沉默,但却因为一言不发,他说了很多”。正因为“说”和“讲”不同,讲的语言只是交际的工具,而不是存在的家园。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最美的语言,是真正的语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德格尔认为:只有诗歌的语言,才使语言成为真正的语言。

  海德格尔告诫诗人作诗时不要进行重复自己和别人的喋喋不休,主张诗人的语言要有智慧,以含蓄德的方式给人以启发,他说:“就像匠工一样,雕刻家以他自己的方式使用石头,但雕刻家不把石头用罄。那种情况只以某种方式在作品失败时才出现,诚然,画家也用颜料,然而只这样使用的:颜色没有被用罄而是开始熠熠生辉。诗人也用语言,但他和一般的作者和说话者不同,诗人也不把词语用罄,正因为如此,语词才真正作为语词而且一直就是语词”。

  人“说”语言,就居住在“存在”的近旁,沐浴着存在之光,走向澄明境界;同时,人“讲”语言,也就遮蔽了存在之光,沦入晦蔽境地,在语言的两重性中,人也就证实了自己存在的两种性。而写诗是扩展人说的范围,消除“讲”对存在的遮蔽。


  五、诗的方法——对存在的沉思


  海德格尔强调了“诗”与“思”的相互依存关系。一方面,思维是使诗作成其为诗作的本质根据,他说“一切诗作的根源是思维”,“诗作的本质寓于思维之中”。另一方面,诗作又是思维成其思维的本质根据,海德格尔说“思维是在思维者历史性对话中创造的存在真理”,“思维必须是在存在本身之谜中进行创造的东西”。因此,“一切沉思的思维是诗作,一切诗作是思维”,“诗作和思维是互以对方为必要条件的。”

  海德格尔认为写诗的重要方法是沉思中的想象和暗示。海德格尔反对西方把主客二元进行对立的思维模式,他认为写诗应该屏弃所谓科学观察和精细描写,海德格尔大加推崇“想象”和“暗示”,他说:“‘人诗意地安居’这句话确实出自一位诗人,事实上出自一位据说无能应付生活的人,诗之道就是对现实闭上双眼,诗人不行动,而是做梦,诗人所特,想象而已”。

  关于诗歌的“暗示”,海德格尔谈道:“作诗乃是对诸神的原始命名,然而唯当诸神本身为我们带来语言之际,诗意的词语才有它的命名力量,那么,诸神怎么说话?…自古以来,诸神之语言乃暗示。诗人道说是对这种暗示的截获,以便把这些暗示进一步暗示给诗人的听众,这种对暗示的截获是一种接受同时也是一种新的给予,因为诗人在最初的名称中也已经看到被完成者,并且把这一他所观看的东西勇敢地置入他的词语中,以便把尚未实现的东西先行道说出来。”

  海德格尔肯定:语言生命在于多义。作为语言本质,含混扎根于存在与空无的不可言说中。他又说,诗语有一种“悄然离去”的秉性,它近似中国的去言,即回到空无。对于老海,空无是万物涌现背景,又是它们融合为一的归属。诗语虽能消解日常语言,可它的含混并不以“溃散方式”消失。相反,它能再度显现,归结为“不可言说的一致”。诗人为诗艰难,难在诗的语言。海德格尔认为:诗语具有超越品质,它并非在寻常意义上编造诗句,而是努力捕捉神奇。

  海德格尔说:真正永恒的语言工作,只能由诗人奠定。请看日月轮转,山河吐纳,众神飞舞,万物滋生。所有这一切,全靠诗人“道出本质字眼。故此,诗即通过字词确立的存在”。此外,诗虽在语言中活动,可它并非简单地利用语言。海德格尔确信:是诗开启了人类言谈,令语言成为可能,在此交流系统中,诗奠定了语言的对话本质,进而敞开人们彼此分享的日常言谈内容。海德格尔认为诗性的语言是有自由扩展性的语言。

  在海德格尔看来,与“诗”相对应的“思”,并不是指一般科学意义上的理性思维,也不是指人们日常所讲的艺术的直觉思维,而是“对存在的沉思”,即对“存在”的观照、审视,对存在之真理的把握,昭示。这种“在者之在”的“思”,不是纯科学、纯理性的,也不是纯艺术、纯直觉的,而是人本学意义上的理性与非理性的交融。“思”是“在”之“思”。“思”是一个不断展开的过程,“在”也就是一个逐渐显露的过程。“在”通过“思”显现,并通过“思”达到澄明境界。


  六、诗人天职——引领人类还乡,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诗人荷尔德林的一句诗,海德格尔认为这句话道出了生命的深邃与优雅,认为只有“诗使人栖居于这片土地上”。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化社会已经使得人从与自然的伙伴关系中抽身出来,成为物欲的奴隶,人在改造万物的同时,也被物的世界蛮横地统治着,现代社会,我们拥有的物质极大地丰富,但我们也付出了身心疲倦,我们感到累,感到烦,感到空虚,仅仅是收获烦的人生是违背人的本性的,也不是我们追求的需要的,这种生活其实是脱离了万物,也脱离了人自身的个性和特点的,这种生活是不幸福的,人们追求的应是“诗意的人生”,人人都期望诗意地栖居在在大地上。

  正如诗人荷尔德林诗中说的:如果生活纯属劳累/人还能举目仰望说:/我也甘于存在?是的!/只要善良,这种纯真,尚与人心同在/人就不无欢喜/以神性度量自身。/神莫测而不可知?/神如苍天昭若显明?/我宁愿信奉后者/神本来是人之尺度/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我要说/星光璀璨的夜之阴影/也难与人的纯洁相匹/人乃神性之形象。/大地上可有尺度?绝无。”荷尔德林认为我们纯洁的人性才是最宝贵的,人需要生活在自己内心的纯真与善良之中,也就是“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诗的本意是以有限语言,表达不可言说之奥秘。海德格尔认为诗人的任务就是帮助人们寻找到存在的依托和心灵的家园,完成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认为“诗是一切事业中最纯真无邪的。”海德格尔的解释说“‘在贫困的时代里诗人何为?’‘时代’一词在此指的是我们自己还置身于其中的时代,对于荷尔德林的历史经验来说,随着基督的出现和殉道,神的日子就日薄西山了,夜晚到来。自从赫拉克勒斯,狄奥尼索斯和耶稣基督这个‘三位一体’弃世而去,世界时代的夜晚便趋向于黑暗,世界黑夜便弥漫着它的黑暗。上帝之离去,‘上帝之缺席’,决定了世界的时代”。海德格尔还说:“诗人荷尔德林步入其诗人生涯以后,他的全部诗作都是还乡……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接近极乐),故乡最玄奥,最美丽之处恰恰在于对这种本源的接近,决非其他。所以,唯有在故乡才可亲近本源,这乃是命中注定的。正因为如此,那些被迫舍弃与本源的接近而离开故乡的人,总是感到那么惆怅悔恨。”

  海德格尔认为诗人之天职就是引导我们还乡,引导我们回家,引导我们回到的精神的故乡,在世界重归“诗意地栖居”。诗人的责任就是通过诗歌引导人们回家,回到精神的家园语言的家园。

  诗人为天命所驱,他必须言说存在。然而诗人业绩,往往伴随了诸多艰险。在这精神贫瘠的时代,诗人如何为诗?海德格尔说:荷氏贫病交加,却能以诗语追怀往事,于绵绵悲伤中祈求神的昭示,帮助人民渡过漫漫长夜。如是,他得以“重新奠定诗的本质,为我们确立一个新时代”。海德格尔同时认为“诗也是一切事业中最危险的事业。”,认为诗人的工作充满危险。他说早年荷氏云游四方,追寻神的踪迹。最终回到母亲身边时,他已疯癫失明。却硬说自己是因盗取天火,被太阳神的光箭击伤双目。可见,现代诗人的风险之大。


  七、诗的欣赏——体会存在的真理


  海德格尔反对从诗中去找中心词中心句的肢解诗歌的阅读方法,也不十分赞同体验式阅读。海德格尔认为,读诗要在体会诗人的感情的同时,融入诗人在诗中所表达的真理中,要体会到“存在”的真理,在阅读中诗意妙悟人生高境界,要在阅读中找到和天地相同的窍门,建设自身的心灵健康。他认为诗能呼应天地,人们在欣赏诗歌时要通过类似于我国的“顿悟”“冥想”等方式,与天地感应,找到把握世界的尺度,达到人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祥和,找到诗意生存诗意栖居的方式。荷尔德林仰天诘问:大千世界,何为尺度?海德格尔回答道:当人安然栖居时,大地便成为大地。


  作者简介

  夏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院作家英语班学员,昭通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民革昭通市委副主委,首届全国十佳教师作家。毕业于川大哲学系,云大文学硕士,有诗文发表于《诗刊》《十月》《当代》《诗选刊》《文学报》等,有专辑《冰雪魂灵》《一滴血的温度》《感动的天空》《天使在空中飞飞停停》《巾帼乌蒙》出版,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参加贝尔格莱德49届国际作家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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