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胡弦：日子是苦的，甘蔗是甜的

胡弦，1966年生，江苏铜山人，现居南京。出版诗集《沙漏》《空楼梯》《阵雨》《寻墨记》《谛听与倾诉》《十年灯》，散文集《菜蔬小语》《永远无法返乡的人》等。曾获《诗刊》《星星》等杂志年度奖、十月文学奖、柔刚诗歌奖、腾讯书院文学奖、花地文学榜年度诗歌奖等。

▍甘蔗田

胡弦

这一生，你可能偶尔经过甘蔗田，

偶尔经过穷人的清晨。

日子是苦的，甘蔗是甜的。

不管人间有过怎样的变故，甘蔗都是甜的。

它把糖运往每一个日子，运往

我们搅拌咖啡的日子。

曾经，甘蔗林沙沙响，一个穷人

也有他的神：他把苦含在嘴里，一开口，

词语总是甜的。

轧糖厂也在不远的地方。

机器多么有力，它轧出糖，吐掉残渣。

——冲动早已过去了，这钢铁和它拥有的力量

知道一些，糖和蔗农都不知道的事。

这一生，你偶尔会经过甘蔗田。

淡淡薄雾里，幼苗们刚刚长出地面，

傍着去年的遍地刀痕。

——《诗刊》2019年8月

【诗歌点评】刘波

由想象、体验到为人生的诗，胡弦总能通过对语言的极度浓缩抵达生命本质的幽暗处，这一深化的过程，也是诗人捕捉点滴诗意的尝试。很多人可能都有过走甘蔗田的经历，我们下意识想到的总是与“甜”有关，但胡弦瞬间想到了“苦”——只有苦与甜的对比，才能真正反衬出“穷人的清晨”。对于这一清晰的日常意象，我们无需再做过多解读，个体的悲欢离合一旦对接日常现实，它也会指涉某种人们都可理解的公共美学。

“日子是苦的”，非常熟悉的一句话，即便离开上下文，我们仍然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阴影。此时，诗人是理性的，但直觉会促使他调动起所有与此经历相关的记忆，这些记忆在不断延伸中可通向诗性的平衡。甘蔗的甜是不变的事实，而人世间的变故时刻都在发生，如果人生和甘蔗有了交集，这些变故也会召唤出“甜”的各种变体，中和那些苦涩的日子，从而为我们的生活赋予多样的可能。甘蔗让穷人也有“苦中作乐”的日子，它可以呈现为乐观的态度和压力的释放，更宽广的人生道路由此生成。

接着，诗人为甘蔗设置了可以还原的更多场景：离甘蔗田不远的轧糖厂，从甘蔗变成糖的操作，似乎源于轧糖机有力的“冲动”，那瞬间的力量中包含着隐秘的心思。诗人在此作了留白，我们无从去追究变化的细节，但只要回到曾经经过的甘蔗田，甜与苦的记忆重现，幼苗又预示着一场新的轮回：甜与苦的交替就如同我们的每一个日子，它们不需要被刻意强化，因为生活中的甜与苦，也呼应着甘蔗田与人生的辩证法。